写作的核心目的就是写故事,好故事必然要有好人物。一般而言,作品中的人物要能和读者建立联系。这样一来,他们就不再是用文字描述出来的干巴巴的人物,而变成了实在的、具体的、有情感的人物。他们就像现实生活里读者熟悉的人,读者可以准确地认出他们,甚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读者会为这样的人物着迷。
写故事首先应当确立主人公。
一般而言,主人公自身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场,其他内容便会围绕这个场展开。主人公像磁铁一样,会将作品中的各个部分聚集成为整体,并且散发出巨大的能量。主人公如此重要,所以我们在选择主人公时,就应该多加注意。主人公选得成功,作品自然也就成功了一半。
写作者在选择主人公时,经常会从身边的人物或者平时见到的、听说的人物入手。《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原型就是托尔斯泰认识的普希金的女儿玛利娅、朋友的姐姐季西科娃和邻近村子里的安娜,他将这三个现实生活中的人物结合,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创造出文学史上安娜这一光彩夺目的形象。有的作家在选择主人公时常常以自己为蓝本,我们熟知的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中的维特,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中的简·爱、曹雪芹的《红楼梦》中的贾宝玉等主人公,就是以作者作为蓝本塑造出来的。
无论是取材于身边的人物,还是直接讲述自己的经历,这些人物都是与“我”相关的。如果一个写作者能把自己研究透彻,能不断反思和重新审视自己,那还有什么人物是他驾驭不了的?说到底,即使写作者写了很多,塑造了很多主人公,只要深入探究就会发现,主人公身上或多或少带有写作者的影子,主人公就是另一个写作者。
即使写的是自己,写作者也会进行一些加工,甚至会把主人公伪装成各种模样,让读者无法辨认其原型。找到原型只是写作的开始,若事事都以原型经历的现实为蓝本,这样的作品无疑是失败的。我们前面说过,主人公要有巨大的场,让故事能围绕这样的场进行下去。所以,写作者要么让主人公具有鲜明的辨识度,其各种性格特点是和谐的,能够让整个故事的发展变得连续而完整;要么让主人公个性丰富,富有争议,能把故事情节和人物情感都推向极致荒诞的地步。
确立主人公以后,我们就要大致确定一下配角了。
契诃夫曾经形象地对比过主角和配角的关系:“如果星星没有意义,月亮便也失去意义。”如果说主人公的确立是为作品指明大致方向,那配角的设置则是让框架立起来。用人物支撑起整个写作框架就好像是构筑起一个社会关系网,只要给框架中的人物设定性格和命运,那他们完全可以自由活动。
一般而言,配角要有用。他不像主人公一样随性,不能只依靠作者的一个想法或者梦境而存在。配角必须起到辅助作用,这里的作用指两方面,一是推动情节的发展。要推动情节发展,配角就要阻碍或帮助主人公达成愿望,这就好像作品中有两个阵营,配角需要选择一个阵营加入。配角的另外一个作用是帮助塑造主人公的形象。配角的出现是为了让主人公的形象更加立体和生动。当然,有的配角是这两种作用兼有的,如《茶花女》中阿尔芒的父亲迪瓦尔先生就是阻碍玛格丽特拥有美好爱情的配角,迪瓦尔先生的人物设置不仅让故事充满悬念,饶有意味,而且衬托了玛格丽特的纯洁心灵及善良无私的性格特点。
当主人公和配角都确立好之后,人物团就基本形成了。写作者就可以去塑造人物了。塑造人物有没有什么技法?下面介绍一些方法。
首先,我们得掌握一个最基础的原则,那就是在塑造人物的时候必须把这个人物的性格、情绪等详细地表现出来,让它们配合人物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而不是使用干巴巴、生硬的叙述罗列性格特点。
很多写作者会忽略这一点,他们在写一个人物的外貌的时候,简单地写她长得很好看;写一个人物内心的伤痛时,就直接说他感觉难受极了,眼泪唰唰地往下流……这样的人物塑造明显是失败的。人物应该是鲜活、有生命力的,所以这种直接且没有感情的讲述会消耗这个人物的生命力,也会让读者拒绝这个人物,无法在内心深处与之产生共鸣。相反,我们应当在叙述之中创造画面感,人物不应当是由作家讲出来的,而应当是由作家展示出来的。
《红楼梦》中,每个人物出场时,曹雪芹都做了详尽的外貌描写,比如林黛玉出场时是这样描写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安娜·卡列尼娜》则相反,书中没有这些正面的细致描写,而是通过列文、渥伦斯基的母亲、基蒂等人的评价来从不同方面展示安娜的美貌。
同理,在描写一个人物的性格、感受的时候,也应当全方位深入展现,这样才能让读者感同身受,进入如人物一样的情感之中,有身临其境之感。拿托尔斯泰写安娜卧轨自杀的情节为例,如果让大多数人写,他们恐怕几句话就交代了一个人物的心理斗争历程,即使会写人物内心的挣扎,也不激烈;即使会写人物最后的决定,也不震撼,就像蜻蜓点水一样,不痛不痒地触及表面,比如写成这个样子:“安娜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奔驰而过的火车,想着自己跳下去好啦,她也终于跳下去了。”
但托尔斯泰不这样写,他先用了很大篇幅讲安娜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包括她对渥伦斯基的猜忌、对儿子的思念、对基蒂的嫉妒等,然后像动态画面一样,记述了安娜卧轨的全过程。
她想卧倒在第一节车厢底下的前后轮之间的中心点,但是等她从手臂上拿下红色手提袋,为时已晚:前后轮之间的中心点已经过去。只得等下一节车厢。这时候,类似游泳入水前的那种感觉攫住了她的心,于是她画了个十字。画十字的习以为常的动作,在她心里唤起了一系列少女时代和童年时代的回忆,这时笼罩着她周围一切的那片黑暗突然划破了,她眼前刹那间又呈现出昔日生活的全部美好、欢乐的光辉景象。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驶近前来的第二节车厢的轮子,正好在前后轮的中间对准她的那一瞬间,她扔掉了红色手提袋,缩起脖子,两手撑地卧倒在车厢底下。她稍稍动弹了一下,似乎打算立即站起来,但又跪倒了。[1]
好的写作者不会吝啬他们的文字。展示是表现人物的好法子。如果可以,写作者尽量多问自己一句:“你只说了他爱她,这样可靠吗?你只说了他很生气,这样读者会相信吗?”试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动作、话语、神情等可以表现这些。作家不是来评价人物的,而是来展现人物的,尽量多用一些细节展现你要表达的内容。
这样的细节展示需要作者仔细地观察人物,观察角度要新颖独特,只有这样,写作者才能写出生动、独特的人物。
其次,写作者要了解人物的不同作用,在设置人物时就要明白设置他们目的何在。
结构主义语言学家格雷马斯认为,人物的作用可以分为角色和行动元两种。角色指的是人物的性格,可通过人物日常生活中的举止和行为表现,作者通过角色塑造人物形象。行动元说的是人物的欲望,也就是促使人物进行选择的力量,作者通过行动元使情节发展符合逻辑。昆德拉又在这两种作用之上赋予了人物新的作用,他说:“让一个人物生动意味着挖掘他存在的问题。这就意味着挖掘一些处境、一些动机,甚至一些构成他的问题。”[2]
很明显,昆德拉在这里将人物的作用阐释为说明存在的问题。一般情况下,主人公既起着行动元的作用,又起角色的作用,有可能还起“存在的问题”的作用;其他次要人物或具有单一的作用,或几个作用都具备。
我们用作品来举例。在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中,于连想要进入上层社会,这是他的行动元。于是,于连不择手段,用花言巧语迷惑了市长夫人,在迷惑的过程中,于连不仅行使了行动元的作用,更展现了自尊而又自卑、细腻而又敏感的性格。司汤达在角色与行动元两个层面上塑造了人物形象,确立叙述话语。其他人物,比如市长夫人、伯爵女儿等都是围绕于连的欲望展开的,他们或帮助他离欲望更近一步,或阻碍他的欲望的最终满足。现实主义作品中人物设置基本如此,这样也能和小说的情节相匹配。但也有一部分人物没有这么清晰的行动元和角色的作用,作品更多的是通过人物表达人性,表达对于生活意义、人的存在的看法。
比如卡夫卡《城堡》中的K,他想进入城堡,也为进入城堡做了许多努力,但城堡本身只是一个荒诞、虚构的存在,那么,K的行动元就悬空了。K的角色是什么?最开始,K多次强调,说自己是城堡请来的土地测量员,可是后来他与城堡官员打电话时又说自己是土地测量员的助手,所以人物的角色也是架空的,我们无法得知人物的性格。
在这本小说里,其他人物也不具备行动元和角色的作用,只是像幽灵般飘在城堡中,一样的无意义、一样的被不断解构、一样的不确定、一样的形象模糊。显然,卡夫卡无意注重小说人物的性格,乃至小说的主题和情节,他把小说当作对存在的问题的探寻。
人物作用不同,因而我们在写人物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写法。当我们写作的时候,可以先问一下自己,这个人物的作用是什么?更具体的是,这个人物在某一阶段的作用是什么?若对这一问题足够重视,我们的写作就会更完整、更流畅。人物的作用直接决定一部作品的叙述进展和行文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