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阅读越来越成为人们主要的阅读形式,读者不再是主动的参与者,而变成了被动的接受者。不少读者的思考能力逐渐弱化,紧随而来的便是作者写作的肤浅化。写作者必须特别警惕,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带入歧途。然而,在创意写作类书籍中,凡是讲到写作的,其共有的特点就是:展示而非讲述。其共同核心就是将一件事、一个人、一个场景,用镜像式的展示方式表达出来。如契诃夫所言,别告诉我月光很明亮,让我看到碎玻璃上闪烁的光。
我们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现在的写作多是讲述。写作已与其本意背道而驰。我们先来区分一下讲述和展示的区别。
什么是讲述呢?讲述是作者用一句话把意思、情节、心理活动等表达出来。这样做的特点是直接果断,省下读者阅读与阐述的时间。
作者讲什么,读者就能看到什么。这是很直接的写法,特别适合不愿意思考、单纯追求感官刺激的读者。但这种写作的缺点是什么?如果一篇文章通篇都在讲述,就相当于有人吃东西,不管食物能不能消化,是否有营养,只要能满足口腹之欲就好。这也就是大多数人沉溺于流量文的原因了。这类作品没有方向,没有思考,读者只需要被一个人拉着,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走,至于路是否走得通,他们压根就不会想。
举一些单纯讲述的例子,这些例子在写作中屡见不鲜,就是用很简单的一句话把所有要讲的都表述完。比如下面几类。
“我爱他。”
“她很美。”
“今天外面好冷。”
“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大家再想一想,如何将这些话变成展示呢?“我爱他”就变成了《红楼梦》中这样的话。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林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林黛玉如此说,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烦恼加了百倍。[6]
这里,曹雪芹用对话和心理描写把宝黛爱情描述得细致入微,他没有讲述,只是展示。读者感觉到了,脑海中产生了画面,并进入了画面之中,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被打动。这种叙述方式带有一种强大的召唤力量,能让读者迅速进入特定的情境。
“她很美”就变成了《陌上桑》中这样的写法。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这是侧面描写,通过他人的不同反应来描写罗敷的美。同样还有关于“她很美”的正面描写,就是描写人的外貌、形态,如“巧笑倩兮”等;也可以运用比喻等修辞手法,如“肤如凝脂”等。我们可以通过对话、神态、动作、心理、比喻等将想讲述的东西展示出来,能让读者像看一幅画一样感同身受。知晓来龙去脉的作品才更有说服力,就像破案需要证据,写文章也需要证据。证据充足才能让读者信服。
所以展示是什么?展示的重点在于启示性细节,即细小却生动的事实或动作,它们能赋予人物更加丰富的生命力,能更深入地刻画场景,并阐明先前叙述中隐含的主题。
举一个侦探小说家迈克尔·康奈利的例子。在他还是报道记者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雷厉风行的警官,但同时这个警官又非常沉默与细心,甚至有点小脆弱、小忧伤。这个警官面对凶杀案时,总是习惯性地摘掉眼镜。大多数写作者会这样写:“这个警官外表严厉,但内心其实蛮脆弱。”但迈克尔·康奈利不止于此,他想了解更多。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警官的眼镜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咬痕。然后,迈克尔·康奈利通过这“深深的咬痕”把警官外表和内心的极大反差描绘了出来。他表面很坚强,但那其实是伪装,他有时会靠咬眼镜腿来发泄恐惧的情绪。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用细节展示人物形象的例子。
展示显然更能打动读者,也更合乎读者的心理。从深层来说,作者与读者之间本身就存在博弈关系,作者希望读者相信自己所写的一切,而读者常常喜欢挑一些不可信之处。比如当作者形容一个人很可怕的时候,读者是感觉不到“可怕”这两个字的概念的,它是空口无凭的,是不可信的。这时候,作者为了证明事实确实如此,就得提供证据。提供证据的过程就是创造和展示视觉经验的过程。假如把真实的经验全部直接展示在读者眼前,让经验在此时此地产生,那么,读者就能“来”到现场,通过认同经验,进而认同人物,从而拥有生动的体验。
因此,为了营造画面感,让读者参与其中,写作者应尽量用展示的方式写作,细致勾勒要描述的画面,就像在呈现一张照片。写作者以后想要写“我很难过”“风景很美丽”“和他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时,可以先问问自己如何将这些内涵展示出来,比如可以写成下面这样。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抽搐,仿佛沉溺于黑暗之中,无人倾诉,又无法倾诉。”
“树林里边逐渐暗起来,晚霞鲜红色的亮光慢慢掠过树根和树干,越升越高。”
“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了,但这五年无时无刻不像是一场历险。每天醒来我都要照照镜子,看镜中的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模样。”
这样详尽地展开叙述,不仅能拉近和读者的距离,也能让写作内容有更大的发散空间。
同时,写作者要认识到两个误区。首先,展示不是故意将一句简单的话说得复杂、拗口,不是故作高深,更不是用华而不实的语言包裹琐碎的事情;展示只是在追求一种娓娓道来的趣味感,只是把一句简单的话拆解成无数简单的动作、情境、心理活动、神态等,是一种柏拉图所谓的对现实生活的“模仿”,是按照生活本来的面目,诚实、客观、全面地展现内容。
其次,任何写作方法都不是万能的,都要在特定条件下运用得当。我们在实际写作中需要交替使用展示和讲述两种写作方法,将它们结合起来才会起到更好的作用。这就像传统写作教学中提倡的详略得当,快节奏和慢节奏相结合。讲述能让剧情紧凑,展示则能让剧情变得缓慢,将两者有效结合,文章就会充满节奏感和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