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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学创作原理

第十五章 人物性格创造

发布:2022/4/5 17:25:16276 个作者有用

人物性格是什么?在文艺作品中有何功能?如何创造人物性格?人物性格如何影响故事情节?明了这些问题是写作者的必修课。

一、人物性格的内涵与功能

创造人物的核心是创造人物的性格,而人物性格的主要内涵,就是在人物行为中呈现出来的,与他人不同的心理特质与行为特征。虽然人物的一些外部特点如独有的表情、行为习性、常用口头语、明显的弱点等等都对创造人物辨识度有帮助,但是性格创造更重要的是表现人物的内心特质与行为特征。

对于读者来说,人物性格是读者认同、代入人物的重要依据,是进入人物精神世界的定位坐标,读者需要从不同质感的人物那里,得到丰富鲜活的生命信息,以激发自身生命与心灵的生长发育。文艺作品的各种人物性格,“冰山美人”或者“热情似火的女郎”,林黛玉或薛宝钗,其实对应着读者各种不同的生命情感需求,而读者也可以从人物身上感受到作者的特质。

人物应该具有很强的辨识度,应该能够引起读者强烈的情绪反应。比如鲁迅笔下的人物阿Q、孔乙己、祥林嫂,都是单向度特征强烈的人物,并不具有复杂性、多面性,但都能够引起读者强烈的情感反应与伦理判断,也因此成为百年中国文学最成功的人物。人物性格创造不应该追求面面俱到,过度表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会使人物性格显得含混。

长篇故事应该根据读者的期待、作品构成的需要,构建主要人物成长史,心理、行为特征的变迁史,在一种性格基调上展示其特质的多侧面状态,但也不必把人物性格弄成迷宫,使读者无法预知他的行为倾向。赋予人物过多意义感、过多性格侧面,会带来沉重阻滞感,使得作者失去创造的快感,令读者丧失积极主动参与的热情。

网络文学创作原理

第十五章人物性格创造

《天龙八部》中最令人心折的主角萧峰,具有豪放热诚的性格基调,与群豪搏杀,呈现豪气干云的一面,对待把兄弟则真挚而仁义,对爱人阿朱则深沉温厚,以萧峰大起大落变生不测的遭遇,如果让他的性格转向善恶不定,以追求人物性格变化的复杂丰富,也是合理的,但是这样叠经命运考验,仍然本色不变的大英豪性格,则更震撼人心,单纯而强烈的性格最能深入人心。如此豪放的“大哥”性格,也与段誉、虚竹等主要人物的特质,构成显著差异。

人物的性格秉性,特别是主角的性格秉性,与人物在作品中的作用、与故事的性质是匹配的。如贾宝玉天性浪漫、敏感、多情,喜欢讨女孩子欢心,擅长与各类女子贴心交流,适合于在《红楼梦》的温柔富贵乡厮混;韦小宝自小就生存艰难,养成实用主义价值观,性格泼悍而机灵,所以在《鹿鼎记》的朝堂与江湖就如鱼得水,如此,主角就成为特定故事性质的内核。

二、在行动与冲突中创造人物特质与特征

有些作品刻意追求人物性格塑造的特别或者深刻,却置情节发展的合理性、情节的速度与节奏于不顾,而有些作品追求故事情节的新奇有趣,却对人物性格的创造没有帮助,其实可以把人物创造与故事进展密切结合起来。

凸显人物性格——人物的心理特质与行为特征,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故事成为人物的行动历史,就是说人物性格的创造过程,也就是故事情节的行进过程,就是在人物的愿望、动机、行动、冲突链条中、在故事情节构建过程中呈现其特质与特征。在行动中特别是人物的交流、对抗中展示人物特征,是最古老、最有效的人物创造方法,能吸引读者的积极跟进。阅读原本就是对人物行动的跟随,是一个流动的情感体验过程。

虽然《红楼梦》很少大开大合的动作性情节,但是其人物一直在活动中,在具体的美妙情境中,如同表演艺术所要求的,人物如同入戏的演员,真听、真看、真体验,人物之间,特别是贾宝玉与众姐妹之间,一直在进行情感交流,创造了一幅一幅动态的画面,所以喜欢它的读者可以从任意一个画面进入红楼梦境。

《水浒传》这样的动作性小说更是如此,人物的性格几乎都是在人物搏杀争吵中呈现的。武松在景阳冈打虎、杀嫂、血溅鸳鸯楼、醉打蒋门神等情节中,展现其豪迈、凶狠、易走极端的性格,潘金莲在春心荡漾、偷情、杀夫等剧情中,暴露出淫邪、狠毒的品性,这些动感十足的行为,令读者最容易把握人物特质与特征。

用戏剧性行动塑造人物性格,是现代大众文艺的常见手段。电影《闻香识女人》的主角弗兰克中校是一个盲人,人物行动受到限制的情景下,如何表现人物性格呢?对人生已经厌倦的弗兰克,决定到纽约放纵一天就死去,在高中生查理陪同下,去享受生活。他们乔装是准备购买跑车的父子,在名贵的跑车上,弗兰克要查理告诉他大街的情况,然后这个疯狂的盲人在大街上飙车(查理负责阻拦,当然越是阻拦,主角就越疯狂,好的同伴能凸显主角的风范)。到了豪华餐厅,弗兰克通过他敏锐的嗅觉(他声称能够靠闻女子的香水味道,识别其身高、发色乃至眼睛的颜色),发现了一个漂亮的女子。他向查理打听餐厅中间舞池的形状位置,然后邀约那个正在等人的美女,一起跳了一曲探戈(查理负责表达惊奇,美女负责表达欣赏,现场群众负责鼓掌)。后来,主角自杀被查理所救,在查理帮助下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弗兰克去查理学校帮他出头,不顾阻拦(总是有人在阻拦主角),发表长篇痛快淋漓的演说,痛斥查理所在学校虚伪嚣张的校长,捍卫了人的尊严、正派公平的价值观。这些超越了盲人行为局限的行动,把一个性格激烈的人物,既热爱生活又对生活绝望的心态,表现得真切可感,把人生的痛苦变成充满魅惑的表演,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男性魅力,为观众传递了紧张、刺激、心痛和释放之后狂喜的身体感受,令你对这样一种人生状态、人的特质与特征,形成了强烈的画面记忆。

在《极品家丁》中,突厥女王玉伽,芳名月牙儿,可以称得上是震撼人心的人物形象。“女王”是男性欲望对象的鲜明符号,艺术史上有着电影《埃及妖后》中的埃及女王克莱奥帕特拉,电影《纳尼亚传奇》中的金发的白女王等深入人心的女王形象。对于男性,充满野性和魅惑力的女性掌权者,是有着致命诱惑的挑战的,所以征服与反征服的动作性情节几乎是规定剧情。

主角林三与月牙儿经历了一连串对抗与冲突的剧情。二人在大华与突厥战争之间邂逅,互相深深吸引,月牙儿被林三所带领的突袭骑兵俘虏,美丽而野性的月牙儿与智慧武勇的主角在互相纠缠中相知,萌发惺惺相惜之情,在穿越死亡沙漠中,在大自然的狂暴肆虐中携手求生,转化为男欢女爱,一路走向突厥王庭。双方既真心相爱,又玩着欺骗争斗、征服与反征服的游戏。林三攻破突厥王庭,虏获月牙儿之弟作为人质,月牙儿向林三射出惊天一箭,重伤林三,瞬间天降大雪,为一对爱人志哀,而月牙儿刹那身心沧桑巨变。

后来他们终于坐到了谈判桌前,忍受内心的爱恨搏斗,为了各自的国家利益,进行艰难的讨价还价,而夜晚,二人在国境线上的大床上拼死相爱,像史诗一般壮怀激烈。在这个过程中,呈现出月牙儿的纯真与狡黠、坚贞与柔情、热烈与感伤的复合性格,令人不觉泪下,只愿主角与月牙儿尽快团聚,但恰恰天涯分隔,相聚不易。虽然也是“女王”角色,但两个人是旗鼓相当、爱恨体验尽兴、能够称量灵魂容积的激情恋人。(参见禹岩:《极品家丁》,第五一三至六二三章,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在《庆余年》中,男主角与主要情感对手,恬淡而大气的海棠朵朵之间,原本是两个敌国代表性人物,也经历了许多对抗性缠斗才成为知心伴侣,那些“斗争”凸显了双方的品性。比如某夜月色正好,却有点冷,范闲到了海棠朵朵的屋里,海棠在床上,范闲掀开锦被,钻了进去。他们在一张床上、一个被窝里,谈婚论嫁,也谈国家大事,暧昧,温情流连,彼此却并未情欲澎湃,两个人之间隔着两个国家,隔着范闲复杂的家庭状况,又不肯抛下一切去私奔。无可奈何之下,两人在冰凉的月光下,争夺那床锦被,几个来回之后,身心近了很多,决心也增强了一点,海棠朵朵绝对不能嫁给别人。这一“月下争夺锦被”的对抗戏码,恋爱意味浓厚却并不急色,与一般饮食男女不同,两个角色都显出文艺青年的浪漫气质,在一张床上贴身相处,若是韦小宝与苏荃、阿珂一干人等通常已经大功告成,但海棠还是独立自主的大气女人姿态,令男主角不忍过度冒犯。有尊严、气质好的人,并不在意别人眼里如何看待自己,却很在意自己意愿的尺寸。(参见猫腻:《庆余年》,第五卷,第一百四十九章,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三、在情态呈现中创造人物特质与特征

大篇幅的静态的人物形态描写、心理分析,在一定文学时期具有新颖感,但不是可依赖的方法,它会使得情节停滞,会使读者走神出戏,离开作品的情境,读者的体验如同打开过多页面的电脑,运行缓慢。当然并非不能对人物展开描写与分析,而是要在不造成情节停滞感的前提下,进行人物情态描写,在其他人物的视觉、听觉、触觉中,在情节的流动中,进行人物面貌、姿态、气质的描述。

人物的“情态”创造是必要的,情态是某些情境中能够表现人物特质与特征的,带有某种情绪倾向、审美色彩的人物状态,对于人物性格的表现具有聚焦特写的作用,犹如舞台上聚光灯罩定了正在独舞的舞者。

《红楼梦》中的重要人物多享有这样的情态描写,比如“宝钗扑蝶”,宝钗来到潇湘馆找黛玉玩,在门外看见宝玉进去了,因为知道林黛玉素习猜忌,此刻自己进去多有不便,所以转身去寻别的姊妹。“怱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曹雪芹、高鹗:《红楼梦》,315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作者有意呈现宝钗的丰盈身材,与细心、自重的性格特点。而紧接着的情节就是“黛玉葬花”,当春残花谢时节,林黛玉观景感怀,荷锄葬花,还一本正经地作了葬花词,念叨给花树花神。这样的“作”,也只有纤弱、敏感、秀美的林黛玉才能做出来,才惹人疼爱,而宝玉看见了、听见了葬花情景,顿生怜惜之情,如此,黛玉葬花才得其所哉,若是薛蟠看见,则彼此都没滋味,可见看的人对,做的人才对。

显然作者在这里把香汗淋漓、丰满的“杨妃”,与凄惨哭泣、纤弱的“飞燕”两种情态、两种人物特征,进行比较性呈现了,人物特征鲜明,而读者因此产生了不同的情感反应,对钗黛二人产生了各自的喜好偏向。(参见曹雪芹、高鹗:《红楼梦》,323~328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憨湘云醉卧芍药裀”却正适合众人一起欣赏,因为热闹场面与这一娇憨天真的情态很搭配。湘云与大观园众人饮酒行令,酒酣时径自外出,众人听得小丫头来报,湘云在山子后头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众人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泉香而酒冽……醉扶归——宜会亲友。’”(曹雪芹、高鹗:《红楼梦》,798~799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如此热烈美好的青春情态,如此一团天真的娇憨女子,也适合你在无尽岁月中,独自怀想。

这些情态都能够凸显人物的特质,是在他人的观看之下“表演”的,是相对静态的描写,但其实也是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与读者之间的交流,它们是在人们的内心时时播放的美丽影像。

人物特异的标志性的声音、动作也对性格塑造有表现力。在电影《闻香识女人》中,主角弗兰克经常发出标志性的喊声:“HuAh!”有时候是愤怒的呐喊,有时候是一种纠结的自嘲,有时候是一种忧伤的悲鸣,声音与表情构成特殊的情态,对于表达一个盲人孤傲、愤然不屈的性格很有帮助。电影《沉默的羔羊》中的汉尼拔,外表沉默、平静,知识渊博和足智多谋,但实际上是一个精神分裂的食人恶魔,在精神病院住了八年。女警员克丽丝为了捉拿另一个正在疯狂杀人的恶魔,与他合作。当克丽丝第二次去精神病院见汉尼拔时,只见汉尼拔坐在铁栏后面,目光沉静地凝视着远方,突然伸出舌头,发出“嘶噜嘶噜”的声音,仿佛毒蛇品尝美味。这种情态呈现了汉尼拔的残忍的精神特质,制造了惊悚的戏剧效果,胜过千言万语。

一些网络小说家也喜欢创造独特的情态来表现人物特质与特征。《庆余年》中,主角范闲跟在海棠朵朵的后面,在“北齐”皇宫行走,发现她的走路姿势很特别,因为有先入之见,以为对方是在通过走路,不断地修行着某种功法,所以才会是年轻人中的顶级高手,深感佩服,但见那海棠姑娘,双手插在大粗布衣裳的口袋里,上半身没怎么动,下面却是脚拖着自己的腿,在石板路上拖行,看上去极为懒散……范闲忽然觉察,这哪里是什么功法?这就是农村婆娘最常见的走路姿势,北齐圣女海棠,其实就是个村姑。(参见猫腻:《庆余年》,第四卷,首发于起点中文网。)这种身份与姿态的差异感,这种朴实而懒散、大度、纯天然的村姑式美女特质,使得海棠朵朵足够特别而令人向往。

网络玄幻小说《搜神记》的美人情态描写,向来为同道所称颂。在远古洪荒情境中,男主角初会女主角“雨师妾”与“姑射仙子”的情景,可以与贾宝玉初会林黛玉、段誉初遇王语嫣、令狐冲得见任盈盈、韦小宝看见阿珂的情景相媲美,令读者对人物有了明晰而强烈的印象。

雨师妾与男主角有三世情缘,擅长御龙,“大荒十大妖女”之首,出场时的情态惊奇艳绝,凸显了妖媚的风情。主角在荒野之中,遇到千万野兽狂奔,都在躲避什么,然后就出现了一群“象龙兽”(虚构的大型远古动物),其中一只格外高大的黑色龙兽上,坐着一位红发白肤的美女,穿着黑丝长袍,酥胸半露,玉腿斜出,眉目如画,眼波荡漾……耳朵上有两个黑色的耳环,竟然是两条三寸小蛇。(参见树下野狐:《搜神记》,第一卷,第四章,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9。)

如此妖奇的人物形态,也预示了她颠簸动荡的人生。性格秉性奇特的女子,当然是不能平淡终老的,只能是在风波险恶的折腾中经历几生几世的传奇。

遗世而独立的“姑射仙子”是千古传颂的女神典范,在《搜神记》故事中是木族圣女,主角拓拔野背负神帝遗命前往玉屏山谒见青帝,邂逅了姑射仙子。山间,湖畔,竹亭,主角拓拔野听到箫声,有所感而吹响竹笛,身后箫声相和,拓拔野回首看时,但见月光之下,竹林之间,一位柔美的白衣女子,容貌与月光交相辉映,气质淡雅幽静,声音清雅,一缕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参见树下野狐:《搜神记》,第一卷,第二章,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9。)

如此超凡脱俗、冰清玉洁的仙人,令人倾慕,一见之下向善向美之心油然而生。她不是雨师妾那般用来经历磨难考验人性的,而是用来爱惜的,后来主角多少次在她危难时,护佑了她的平安周全。性格确实就是命运——至少在文艺作品中,人物特质与特征的呈现就是在预示其命运。

四、在人物相互对照中呈现人物性格与人物关系

超长篇幅作品,需要很多“活动着”的人物,这些人物应该显示出各自独立的个性,而共同构成一个丰富而有序的人物世界。

以《水浒传》中的一百单八将而论,大多数人物有着自己的功能与个性,在人物的比照中,显示出各自的特征,沉静有谋的林冲与鲁莽的鲁智深相异,而同样是鲁莽系的李逵与鲁智深也有差别。鲁智深是一肚皮的明白,却不耐烦世人的恶俗啰唆,因焦躁而莽撞,是独立自主的硬汉的直来直去;李逵是天真的莽汉,如同藏獒一样容易被主人用食物收买忠心,对宋江忠心耿耿却对待世人凶恶粗暴,也因为对团体和领袖的依赖,而有恃无恐,惹是生非,是依靠其愚蠢生事而引起情节突转的人物。

领袖型人物晁盖与宋江是两个对照性呈现的人物,在行动中显示出性格秉性的不同,但是功能重叠,宋江是天命所在,所以晁盖必须死去,晁盖之死不是有心计的宋江之过,因为一部小说有着两个功能相同的主脑人物,就很难行文,一出门一开会就得打乱仗,而这部作品的主旨不是内部纷争,前部分是英雄聚义的过程,后部分是在展现一个乌托邦团体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所以只能寻找一个合理的契机做掉晁盖。读者容易被这种“合理的契机”所骗,但是写作者应该知道,要做掉晁天王,就要赋予他粗豪而相对短视的品性,横死沙场才不会令人意外,而一百单八将的核心人物宋江,不仅仗义疏财,还心机缜密、懂得进退、擅长组织指挥能协调各方关系,人物性格也就意味着他在人物关系中的位置。后来聚义的一百单八将以各自的性格、功能,构成了一个闭合、完整、有序的人物世界,没有多余,也没有不足。

在《红楼梦》中,作者的文学野心,驱使他创造了黛玉、宝钗、湘云等金陵十二钗,香菱、宝琴、尤三姐等金陵十二钗副册,与晴雯、袭人等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人们向往中的各种性格、功能的美女,各种身份地位、与主角构成各种关系的角色,汇聚成了各色具备的女性世界。这些人物的特质与特征被有意识地加以对照与区分,比如在各种情境中,映照飞燕型黛玉与杨妃型宝钗二人在体态、心态、行为的差异,对于获得主角贾宝玉的亲近关系而言,二人是竞争对手,然而大度宽厚的宝钗与敏感纤弱的黛玉,性格上其实构成互补关系,所以二人最终成为体己的姐妹。当然在男书中,主要女性角色由互相竞争到团结和睦,也是男性的一种愿望。

《红楼梦》中还有意识地把性格相似角色的差异予以显示,比如晴雯与黛玉,在妖妖娇娇的情态上、眉眼上很有相似之处,也都是率真、灵巧、孤傲的品性,然而二人不仅身份不同,气质秉性差异也较大,晴雯更张扬,以“敢爱敢恨”的女性姿态,作为吸引异性的旗帜,黛玉则更自重自傲,更有艺术家孤高风范。还有学戏的女孩子龄官,黛玉葬花之后不久,贾宝玉在蔷薇花架下,见到“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以为是在学林黛玉葬花,“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曹雪芹、高鹗:《红楼梦》,365~36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龄官与黛玉的痴情也可一比,龄官痴情于贾蔷,犹如黛玉痴情于宝玉,但是到底龄官与黛玉两个人的质地是不同的,黛玉更为高洁贵重。作品用晴雯和龄官来比照黛玉,其实是为了更加凸显黛玉这样一种敏感、纤弱,而心灵炙热、高贵孤傲的女性艺术家式的特质与特征。因为有类似人物的比照,所以那些不同才更重要。对于有心人,不光是黑白分明不同,深绿与浅绿也很不相同,在生命体验的世界,那一点差异就是天壤之别。

《红楼梦》群芳谱式的呈现人物的方法,对后世言情或世情小说影响很显著,一如《水浒传》英雄谱系创造,对于后世英雄小说的影响。在金庸小说《鹿鼎记》与网络小说《回到明朝当王爷》、《极品家丁》、《风姿物语》、《亵渎》等等小说中,一个男主角对着形态各异的群芳众艳发疯的故事形态,刻意对照性展现不同女性角色的形态、性格,这种作品形态,显然在西方小说中较少见,可能是中国文学的固有传统与气派。

在《天龙八部》中,人物之间的对照性呈现也有很强的效果。三个主角在人物关系网络中各自占据不同方位,具有各自的色彩:段誉是娇纵、天真、风流、雅致的富贵王子,主动追逐心仪的若干女子;乔峰是重义而轻色的大英雄,对于阿朱也是义在爱先;虚竹淳朴如穷家少年,羞涩不解风情,偏偏落入一众妇人之手。他们当然都是来历不凡的、轻功名而重情义的角色(但其实是成功人士),与追逐权力不惜一切代价的慕容复、段延庆等人(其实是失败者)的价值观、为人处世风格又显著不同。

在网络奇幻或玄幻小说中,经常是几个少年伙伴一起征战天下一起成长,运用相互对照的方法呈现不同人物性格,是一种普遍的自觉。

网络小说《佣兵天下》中,几个主要人物共同组建了自己的佣兵团,逐渐成为影响整个世界的力量,各自形态、功能与性格相映成趣。艾米,是龙、人、神、魔四界共同承认的“佣兵王”,精明强悍、心机灵活、重信义,也重佣兵团集体利益,但是轻个人名位,是最合适的团体领头人,其坐骑是六翼天龙王冥牙,上代龙神后裔,在龙神被封印后成为新一代龙神;大青山,长相厚重,神圣龙骑士,是遵守骑士准则的典范,正直、善良、忠诚、守信、具有很强的同情心,其坐骑与伙伴绿儿,冰系神圣巨龙使,雍容华贵,可幻化为万物,像某些人类那样油嘴滑舌;池傲天,死神龙骑士,黑暗龙王,面庞俊美、身材修长,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对朋友热诚而对世界冷酷无情,用兵颇有计谋,擅长进攻,乘坐龙兽要离,是死灵龙系,由洁白的骨架构成的巨龙;矮人霍恩斯,具有矮人族的基本形态、秉性,却擅长谋略,尤擅兵法,让他成为矮人族的异类;易海兰,是擅长战场指挥的统帅,也是一个极为强悍的战士。

这些人物无一雷同,相互映照其特色,功能互补,而且每个角色都得到了足够表现个性的机会,是货真价实的伙伴,有各自的尊严、各自的成长史,因此带来更为广泛的读者认同。

五、人物性格的精神意义

作家的生命情感状态、人生愿望与精神取向,可能会使他特别标举或者贬抑某种性格,如鲁迅特别揭示了阿Q、祥林嫂这类深受精神奴役而麻木自欺的“国民性格”,以强化国民性改造的主张,其实也反映了作者的激愤孤高的性格。

作者的文学雄心,也影响人物性格的创造,比如金庸努力使每部作品的主角性格独树一帜,并赋予其各种精神价值:早期的道德榜样袁承志、质朴诚信的郭靖,忠信于事业与朋友,对女性诚挚有礼;中期的杨过偏激、纵情任性,令狐冲生性佻达、热爱自由;到后期段誉娇纵滥情,韦小宝油滑狡诈、贪婪好色。显然,主角性格呈现了由拘谨到放纵的变化曲线,也反映了作者伦理态度的变化。

人物性格是包含着精神意义的,它是作者精神世界的投射。大众文艺的人物创造同样可以、也应该具有人性深度,具有厚重的精神价值,那也是吸引读者的重要因素。人物性格的精神价值,主要看人物是否具有独立的人格、自由的灵魂,以此为轴心,可以凸显一些相互对立、相互映照的内在品质。

追求现世个人成功并顺从权力秩序的人物,在大众文艺中最为常见。《鹿鼎记》主角韦小宝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为了获取财富、权力、美色,巴结讨好当权者,舍得放低自己而并不觉得委屈,为了粉饰韦小宝的奴性,作品有意识地把主角与最高统治者康熙皇帝安排为伙伴关系,而康熙皇帝,是重情尚义的千古圣君,能够宽容韦小宝首鼠两端的行为,因而韦小宝能够在几方势力中讨巧;《回到明朝当王爷》、《极品家丁》等穿越历史小说的主角都有着与韦小宝一样的人生路数,因为一些特殊机缘,与皇帝建立密切关系,因而迅速取得成功,大赚特赚后便与韦小宝一样安排后路,逃离权力漩涡。世俗利益崇拜者认同权力秩序,对最高权力满口颂词但心中另有主意,可以顺从任意规则,而内心只认个人好处,奉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准则,这种精神品格在华人社会其实具有现实普遍性。可能世俗中的人们都有一些韦小宝的影子,因为无论你是否愿意,都肯定会有低眉顺眼的时刻。

与这些世俗人物相反,热血风格的网络小说《1911新中华》中,主角雨辰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具有清教徒般的身体仪态与精神风貌,但又是清醒的现实主义者,会选择行得通的国家道路;他的追随者,李睿崇尚军国主义,不惜发动军事政变,要铲除买办、资本家及其政治代言人这些“国贼”,保证“新中华”征服世界的“正确航向”,与日本历史上的少壮派军人气质相通——只有他们自己才是正确的,才可以是国家真正的主人;另一个追随者何燧,则认定“新中华”应该奉行宪政民主道路,宁可舍弃自身的权力地位,也要为国家探索建立一个永久的根本制度。他们在自身的信念支持下义无反顾,宁死不屈,内心热诚,外表端庄严肃,如同悬崖边的舞者,极端危险,却充满激情,他们更像是戏剧舞台上的人物,是某些热血青年理想的化身。

网络军事小说《狼群》也是热血小说的典范,作品说明在世俗成功之外,其实人还有更激动人心的目标,身为男人究竟需要什么,提供了另一种答案。它创造了在世界各地战斗的现代佣兵团体——“狼群”,一群悍不畏死,又极其重视兄弟情谊的佣兵。特别是主角中国人刑天,从普通大学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英雄的历程十分可信,他被敌对一方抓获,备受磨难摧残,但绝不出卖团体与兄弟,身体受到极端的刑罚,承受难以想象的痛楚却保持高贵的品性,如同受难的耶稣。男人硬朗悲壮的生命情怀,是英雄、超人或者神的一种自我定义,饱经危难是印证自身意志的必要旅程,所以作品虐主(虐待主角)并不是不可以,在超人身上虐得正好,虐得越多,快感越多,因为这使主角印证了“英雄—超人—神”的磨炼成长的道路,见证了自身精神力量的强大,这是有悖于常人的烈士情怀,硬朗悲壮的刑天是特殊的人物形象,增添了网络文学的分量。

而追求自由的人物与渴望控制世界的人物,呈现出另一种人格意义上的两极。

有些人物无意于功名利禄,不愿意受到世俗的羁绊,渴望自由,却对所爱一往情深,不计代价,是自由而深情的人物,比如《红楼梦》之贾宝玉,不愿意与世俗的人们来往,见到俗物就心烦,听到仕途经济的言论就觉得脏了耳朵,但是对姐妹们包括丫鬟,却是处处真心、处处留意、奉献温暖,所以与雅洁的林黛玉是精神伴侣。他最终出家,其实是沿着自己的精神路径一路行走的自然结局,这恰恰是符合人物性格内在同一性的走向。其精神对立面自然是价值取向相反的贾政,是专制社会里最为正常的父亲:严厉、负责,要求自己也要求儿孙靠近儒家的品行准则,还有贤妻良母型的宝钗,与贾宝玉在精神上愈行愈远。但是在世俗社会,贾政与薛宝钗才是正常而且正当的人物,虽然内心未必没有自由的渴望,只是自觉按照社会规训的要求,逐渐变成自己的敌人,成为自己的牢笼,而贾宝玉则是一个逃逸的自由的象征。

《笑傲江湖》的主角令狐冲有着自由不羁的灵魂,不愿意按照江湖名门正派的模式化人格定型自己,不愿意被大侠的名头捆绑,但是对朋友守信,对恋人更是情深不移,甘愿承受委屈,遭受误解。令狐冲的对立面,是图谋当上武林盟主控制群豪称霸江湖的岳不群,为了攫取权力,不惜疏远亲人、伪装自己,甚至于割去命根子以修炼葵花宝典,其实伪君子必然有所图谋而内心炙热。令狐冲与岳不群是人性的两个极端,是向着相反方向狂奔的猛兽,一个自由意志有多强,另一个控制欲望就有多强。

《庆余年》主角范闲与其生父“庆帝”,是另一个对立两极的范例,庆帝具有很强的控制欲,不允许治下人物自由逃逸,而范闲追求自由,精神上不愿意妥协。范闲之所以与韦小宝、杨凌等人物行为目标不同,是价值观不同,所以他们的言行、表情皆不同。范闲的面部与内心都是光洁的,他不允许给自己的灵魂抹黑,而韦小宝、杨凌即使满心污秽,也能对着恩主做出灿烂的笑脸,这种笑容是没有尊严的,但也令人心痛。他们出卖自由,也是为了最终的自由逃离,只是渴望满载而归,所以出卖自由罢了。

追求自由的人生与被体制化的人生,也是相反的精神取向。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执著追求自由的主角安迪与被体制化的老布,是人类精神面貌的两面镜子。安迪是蒙冤入狱的年轻银行家,凭着对财务知识的精通,获取了监狱管理者的信赖,为自己赢得了生命的安全,为狱友争取到了利益。他坚定、执著、理智,决不放弃获取自由的希望,每周发出申诉信,同时每天如同蚂蚁啃土,用二十年时间,凿穿墙壁后幽长的隧洞,最终逃离了监狱,重获灿烂的自由天空。与此相对照的是在监狱待了五十年的老布,当他获知自己即将刑满释放时,却面临精神上的崩溃,如同犯人瑞德所说,“起初你讨厌它(监狱),然后你逐渐习惯它,足够的时间后你开始依赖它,这就是体制化”。老布不惜伤害狱友,以求在监狱中继续服刑,他被环境同化,一旦脱离,就如同鱼离开了水,所以在不得不出狱之后,他自杀了。安迪明白“体制化”对朋友瑞德的影响,所以为瑞德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下,留下了投奔自由的路径,让他用希望拯救内心的绝望。恢复自由的心,就如同治疗慢性疾病,希望与信心是最关键的药物。

参考文献

曹雪芹,高鹗.红楼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施耐庵.水浒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树下野狐.搜神记.北京:万卷出版公司,2009.

禹岩.极品家丁.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猫腻.庆余年.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说不得大师.佣兵天下.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天使奥斯卡.1911新中华.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刺血.狼群.首发于起点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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