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想写作时,写作为何如此艰难?
对少数幸运儿来说,写作是件轻松的事。在他们眼里,白纸的香味比空气更芬芳。这些人为了写作废寝忘食,甚至认为全世界都干扰了他们敲击键盘的美好时光。但是,你和我都不属于此类人,我们写作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陷入了一种令人愧疚的矛盾之中,总是抱怨自己没有时间写作,而当我们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却又干一些诸如削铅笔、查收邮件或是修剪树篱之类的事。
即便如此,写作也会带给我们乐趣。苦思冥想后写下一句话的满足感、发现一个人物形象时的快感、塑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角色时的兴奋,都是我们写作的动力。就连最成功的作家也打心眼里承认,写作带给他们的真正奖赏就是这种乐趣,而不是金钱、名誉或个人魅力。小说作家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坦言:
写作也许不能算作乐趣,因为写作中遇到的困难会使我心情郁闷,难以集中注意力,但写作就是这样,它的乐趣就在于通过不同的方式将我想讲述的东西尽可能全面地讲述出来,把故事的来龙去脉讲清楚。
然而,当作家们面对一张白纸的时候,这种乐趣可能会荡然无存。正如安妮塔·布鲁克纳(Anita Brookner)的小说《看着我》(Look at Me)中的女主人公所说:
有时,在书桌前坐下来,拿出笔记本这个动作让我觉得很吃力……有时,下笔极其困难,让我倍感头痛。
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我们不妨对自己说,多数作家都有过相同的矛盾经历:最想做的事却最不愿意动手去做。我们还应该弄清楚我们迟迟不愿动笔的原因:是担心自己写出来的东西不够好,还是担心写出来的东西会暴露我们的内心世界?凡此种种都会妨碍我们动笔写作。“所谓作家的障碍,不过是一种寻常的恐惧心理罢了。”小说家汤姆·沃尔夫(Tom Wolfe)如是说。的确如此,每当我问一群作家,他们感觉最困难的事是什么。绝大多数人的回答不外乎如此:要么觉得自己还不够好,要么是空白的纸页让他们畏惧,或者有种莫名的恐惧。很多人抱怨自己懒惰,但懒惰这回事跟金钱是一样的,如果不拿来代表某样东西,它其实并不存在——如此说来,恐惧不过是苛刻的自我判断,或者是娜塔莉·戈德堡(Natalie Goldberg)所说的“内疚、逃避和压力的循环”。
劳伦斯·达雷尔(Lawrence Durrell)在《亚历山大四部曲》(Alex-andria Quartet)中刻画了一个作家的角色,这个名为普尔斯沃登(Pursewarden)的作家揭示了另一种阻碍我们着手写作的因素:他对自己要写的东西究竟有何意义苦苦思索,迟迟不愿动笔,生怕把它写砸了。我们当中的很多人也有相同的经历,就是有了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看起来是如此绝妙、完美却又稍显薄弱,以至于不忍心把它写下来,生怕破坏了思想的完整性。懂得了语言永远无法准确表达我们想要表达的意图和想法,我们就会谨慎地慢慢使自己把握语言真正能做的事。无论我们对语言的驾驭多么娴熟,下一次写作时,我们仍免不了会犯怵。我在书桌上写了一句座右铭来克服这种烦恼:“别害怕!只管写!”这个座右铭还真管用,在我开始写本章的前几个星期,我一直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作家平凡的日常习惯显然是让人着迷的。大众读书会结束时,作家总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请问您是在清晨写作还是在夜间写作?”“您每天都写吗?”“您用手写还是用电脑写?”这些问题表明人们对作家们的写作方式非常感兴趣,但更多时候我认为他们是想获得一些实实在在的帮助:有没有什么方法使写作不那么吓人?有没有让他们的写作更流畅的诀窍?
作家们的习惯各不相同,因此你不可能在某个作家身上找到什么写作的秘诀。唐纳德·霍尔(Donald Hall)的习惯是每天写作十几个小时,在不同的写作任务之间来回穿梭。菲利普·拉金(Philip Lar- kin)每隔18个月左右才写出一首诗,除非灵感迸发,否则他绝不会动笔写一个字。盖尔·戈德温(Gail Godwin)每日必去她的写作工作室,担心“万一灵感的天使降临而我不在场怎么办”。茱莉亚·阿尔瓦雷斯(Julia Alvarez)则每天阅读她喜爱的作家的作品,先读诗歌,然后读散文,从而“让自己时刻不忘自己所向往的创作品质”。安德烈·杜布斯(Andre Dubus)建议学生们,写作时要像海明威那样,写不下去了,马上停笔,第二天再接着把想法写完整,从而再次进入创作流。叶利佐维塔·P.伦弗洛(Yelizaveta P.Renfro)常常以列清单的方式开始写作,“通常是在我阅读的书的空白处或衬页开始”。T.C.博伊尔(T.C.Boyle)从“什么都不知道”开始写,“一无所知。有了第一句话,我就接着往下写”。徐忠雄(Shawn Wong)写作时要“先耳朵里听到了语言再开始写”。狄更斯在写作时不参与社交,他说:“一想到跟人有约,就会让我一整天都不安。”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Wolfe)喜欢站着写作。有些作家吃完早餐,连餐桌都不收拾,就伏在餐桌上写起来。有些作家则需要将自己完全隔离,他们需要一片海滩以及一只猫和一部弦乐四重奏曲的陪伴才能进行创作。
不管怎样,我们都可以从这些作家身上获得某种启示。这启示并不是什么“秘诀”,而是一句历史悠长的忠告:了解你自己。问题的关键是,如果你不设法把故事写下来,就不会有写好的故事。一旦你决定要把它写下来,关键的问题不在于“应该怎样写作”,而在于“你适合用什么方式写作”。不管用什么方式,自律式也好,自由放纵式也罢,只要能让你着手写作的,就是可以接受的、有效的方式。如果早餐后慢跑能活跃你的大脑,那么不妨在写作前慢跑一下。如果你喜欢喝咖啡通宵写作,那就喝个够吧!总有一种作息方式、写作习惯或写作方式能帮助你写作,但只有你自己知道哪种方式适合你。
但是,你没有时间去多想!这是事实,你没有。你要工作,要上六门课,要照顾两个孩子和年迈的父母,还要应付破裂的婚姻。我懂得,这些我都经历过。有一点是真的,这些事情都需要你分秒必争。责任与快乐是累积的,如果你运气好,生活一定是满满当当的。如果运气不好,那就雪上加霜了。所以,不是说没有更好的时间来养成写作的习惯,而是没有多余的时间。
我写作过程的另一重要部分是我有一个写作小组……大家坐在一个房间里,一起来体会。
——詹妮弗·伊根(Jennifer Egan)
当然,我觉得这并不真正是,或主要是时间的问题。我曾经苦恼自己没有时间写作,但注意到自己却有时间去阅读早间社论,做拉伸运动,把鲜花摆到餐桌上,多读一章小说,边看晚间新闻边喝红酒,睡觉前随手翻一本吸引我的深夜漫画书。这些事情有个共同点,就是我没有迫使自己去做,而是不自觉地做了。这倒不是说,为了写作我就得放弃这些乐趣。关键是,我每天都应该自觉地去写作。这不是一项职责,是我自己想做也乐意的一种生活安排。要尝试着去挤出写作的时间——如果必要,反复尝试——不管是一天中的什么时间,不管是长还是短,因为你能够让自己从事写作的时间不是义务使然而是选择使然。
坚持写日志
当然,也有一些窍门能够让你随心所欲地进行写作,而这些窍门的核心就是要容忍自己失败。因此,你最好拥有一个能容忍自己失败的私人空间,这样一来,日志就成了作家的必备之物,它会成为你创作中灵感和思想的源泉、写作的实验室和丰收的沃土。
日志就像你最亲密的朋友,它会接纳最真实的你。像选择朋友那样,挑一本外观漂亮、用着舒服的笔记本来记日志。我觉得,那些装订好的空白笔记本过于精美,不适合用作日志本。我多数时候在电脑上写作,更喜欢用三眼打孔机把我写的东西装订起来。当然,你也可以将随意写下的纸页放进活页笔记本里。
刚开始写作时应坚持写日志,写什么和写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养成坚持写作的习惯。只要坚持写,你就会养成用文字记录你所观察到的事物的习惯。如果你天亮时知道自己在天黑前必须写多少字,那么你一整天都会有意无意地想着如何用文字记录你一天的生活,不管看见什么,你都试图找到合适的辞藻去描绘。一旦养成这种习惯,你就会发现,凡是能吸引你或打动你、让你生气或好奇的事物,都可以成为你创作的源泉。
然而,在养成写日志的习惯之前,你可能一看到日志本上的空白页就会害怕,这时你需要一些策略来使自己动笔。剧作家玛丽亚·艾琳·富尔内兹(Maria Irene Fornes)说,生活中存在着两个你:一个想写,另一个不想写。那么,最好让想写的那个你设法战胜不想写的那个你。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思考这个矛盾,那就是左脑和右脑的功能——左脑活泼,掌管创作中的形象思维;右脑则是直来直往的批评家。在写作过程中,批评家的角色当然不能缺位,但解决上述矛盾的窍门是先将批评家关起来,等到需要批评的时候再将他放出来。
自由写作与自由撰稿
从字面上理解,自由写作(freewriting)就是随时将你的想法写下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写,想怎么写都行。以下这段话是作者在键盘上随意敲出来的:
把想到的任何东西都写下来。没错,我说的是任何东西,不管这些东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还是信手拈来的,写下来就行。你可能会疑惑,与过去相比,这样做能否使自己得到提高。说这话的时候,我的打字速度是如此糟糕,甚至糟糕得不行。啊?我们在说话吗?和谁说?以哪种形式说?我喜欢摁错键的感觉,比如不小心摁到了大小写转换键,也无所谓了。我疑惑大脑的某个地方是不是在提醒我:嗨!注意点儿!一下子,我好像想起了几件事,弗洛伊德和他的口误理论、自我欺骗以及它们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不同的作用方式。哦!不是人们,是我自己!就像姨妈每次迷路或分不清到底为什么难过的时候就会为那只死去的猫而悲伤。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分清不同的悲伤,别人想家的时候和我是不是一样,奶奶的房子坐落在哪儿。窗外有小草,还有小狗在柳树下玩锡铁盘。肚子饿得咕咕叫,无效的减肥,减,减,减……
这就是自由写作。它强调的重点,也是唯一的一点,就是一直写下去。当作为批评家的右脑干扰你不断写作,提醒你所写的东西实在太烂的时候,你要么把它隐藏起来,要么认错(比如“我的字打得确实不好”),然后继续写。如果你是在电脑上写,尽量把屏幕调暗,这样你就看不清自己写的东西了。有时,听着音乐可能更容易随性而写,你可以随意听或选自己喜爱的音乐听。如果你经常进行自由写作,很快你就会反感“我多么不想写作”之类的文字(尽管“不想写作”本身也是一个好话题。在自由写作中,写什么话题不重要,写作质量的好坏也不重要),并且你的心思会转移到你感兴趣的那些东西上去。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自由写作对文学创作的作用,相当于钢琴的音阶练习或健身房的简短训练,关键是你得亲自去练,这样,你的写作功力自然会得到提升。
当我凝视一张即将由我构造世界和生命的白纸时,我想也许我真的不应该这样做。但如果我开了个头,有了一样东西,接下来就样样都有了。
——塔比莎·查托斯(Tabitha Chartos)
虽然自由写作只是一种写作技巧,但它能影响你对写作内容的选择。很多作家都觉得自己是传达信息的工具而非创作者。不管你认为这意味着谦逊还是神圣,即使你不刻意地、随性地写作,能清楚写作的意义所在也是很有必要的。小说的创作不只是为了向别人传达信息,更是为了思索真理。写小说时,如果你还没思考清楚就急于向读者告白,那么你不是过于武断就是在撒谎。
在《成为作家》(Becoming a Writer)[一书中(作者在书中半开玩笑地声称,她能用这本书教出写作天才——这是那些教写作课的老师认为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多萝西娅·布兰德(Dorothea Brande)认为,开始写作时不一定非得有个想法,也不必在乎形式,但要将你想到的东西落实在纸上。她建议,每天起床后,趁着自己还未完全苏醒、什么都还没读、还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大脑还未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时,赶紧写作,想到什么写什么。如果想喝咖啡,最好头天晚上就泡好在保温瓶里。写上二三十分钟后,把写好的东西丢到一旁,不要去读它。等过上一两个星期,抽出半小时的空闲时间,接着写。这时,即便你的朋友盛情相邀,你也得断然谢绝。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养成一坐下来就能够开始写作的习惯。
正如你想到的,自由撰稿(freedrafting)是一种能够让写作进行下去的、更为聚焦和方向更为明确的写作方法。你完成的一项自由写作里面有个有趣的人物,或者你想捕捉食品储藏室里飘出来的味道使你想到了什么,或者你的故事写了一半,但你未能很好地理解两个人物的对话。把注意力集中在兴趣或者问题上,草拟一个清单,或者你联想到的任何东西都行,然后深呼吸,凝视苍穹,把自己发射出去,只关注当前的主题,不做修正也不做评判。你并不指望写出一篇没有瑕疵的或者是没有拼写错误的作品。你是在为自己的潜意识找到一条持续写作的最佳道路。
速写练习
练习,有时也叫“速写练习”,它对所有作家都有用。无论你是在日志本上写作(比如布兰德所说的每天早晨要写几页),还是在白天自由写作,或是构思小说的下一个情节,这些练习都能帮你开个头,还能帮你找到重点。
速写练习是另一种能够唤起你的潜意识的方法。写作不是简单地从一个点过渡到另一个点,但是如果你一直在思考一个情节,为之夜不能寐,冥思苦想而不得其解,那么在你的潜意识里一定已经有了一个解决的办法,就等你去唤醒它。刚开始创作小说时,很少会有清晰的思想主题和轮廓框架,更多的时候是以一些形象和引人入胜的人或物开场,然后在情节的发展中对这些形象、人或物不断挖掘,使小说的思想得到升华。一些看似不相关的之前练习时所写的内容可能会让你的写作得以继续,比如,假设你在构思塞巴斯蒂安和内利之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下面这个练习可能对你有用:写两页关于他们争论看哪个电视节目的文字。接下来发生的是:塞巴斯蒂安和内利先是为遥控器争得不可开交,接着内利抱怨塞巴斯蒂安难以接近却老想掌控别人。内利告诉塞巴斯蒂安,他们的关系需要改变,但至于如何改变,他却无所适从。如上这样,写着写着,你的故事情节就铺排开了。
体操运动员需要练习,钢琴家需要练习,艺术家需要练习,作家有什么理由不练习呢?练习可以锤炼你的写作手法,使之不断完善,在写作中运用得更加得心应手。小说家斯坦利·埃尔金(Stanley El-kin)曾谈到他在伊利诺伊大学与他的朋友、年轻的作家威廉·H.加斯(William H.Gass)共事的经历,他们在同一间办公室工作,他惊讶地发现加斯在办公室的另一边操练语句。
在本书的每一章结尾都会提供一些写作练习,目的是帮助你行动起来,并顺着那些问题一直写下去。你也可以找到一些写作练习手册[安妮·伯奈斯(Anne Bernays)和帕米拉·佩因特(Pamela Painter)合著的《小说作家写作练习集》(What If?Writing Exercises for Fiction Writers)堪称典范]。《微光列车》(Glimmer Train)杂志每年出版一份名为《作家的问题》(Writers Ask)的季刊,为作家们提供建议和视角。很多网站上也有速写练习和写作习题,其中我特别喜爱的是由《诗人与作家》(Poets and Writers)杂志推出的练习。网络杂志《简洁》(Brevity)上面有一些短小又精练的文章。通过《文学中心》(LitHub)、《石弩》(Catapult)和《叙事杂志》(Narrative Magazine)也可以获得帮助。
电脑
我认为有一点很重要,即从事写作的人应不时地用铅笔进行写作,以使自己不丧失用手写作这项技能;在公园或是海滩上信手写作,不用什么能源,只消动用脑力和肌肉。
但对多数作家而言,电脑能极大地帮助他们在写作时即兴而为,在电脑上进行自由写作会更加顺畅。在电脑上,你可以轻松地删除你写的东西,不用考虑自己写得好还是不好,可以想到什么写什么。你甚至可以把电脑显示器关掉,或者看着窗外的风景,任由手指随思绪在键盘上自由跳跃。
我认为,谁都不会否认电子邮件和社交媒体是注意力的敌人。问题的棘手之处不在于你如何打败这些捣乱分子,而在于从写作习惯这个总体层面上你如何找到最好的办法来对付它们。你是否一开始就能最有效地把这些分散注意力的东西清除干净?或许能。但无数作家的经验是:不管你做什么,这些东西总能吸引你。“先做头等大事。”沃伦·巴菲特(Warren Buffet)说,虽然他不是以小说闻名,但他这一招是管用的。如果你优先处理的是小说的事情,你就会最后再来处理电子邮件。如果你优先关注的是“阅后即焚”(Snapchat)社交媒体,你可能几个小时后才恍然悔悟“时间都去哪儿啦”。也许你出得起每隔半个小时就检查一次邮箱的时间。或者,你会不会像个瘾君子那样欺骗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老老实实好好想想,想通了就老老实实去执行。要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是你的东西终归是你的。今天的推文等不到明天再发布。你的工作、你的朋友、你的家人更重要。至于最新的应用程序嘛,随它啦。
忘掉灵感吧!习惯更可靠。不管你有没有灵感,习惯可以一直让你坚持下去。习惯可以帮助你写完并打磨你的故事,灵感则不能。习惯在不断的练习中得以保持。
——奥克塔维娅·巴特勒(Octavia Butler)
关于写作批评的一点忠告
关于所有能帮助你放手去写作的技巧和方法,有一点需要谨记在心:技巧和方法是灵感的营养剂,但光靠技巧和方法是不行的。文稿修改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一旦让批评介入,那就意味着修改工作正式开始了。你先进行自由创作,完成初稿,然后再去考虑批评的事,但二者都是必不可少的。一定不能忘记批评这道工序。由于在电脑上写作你可以随意删减,写的东西自然就多,所以别忘了批评这件事。
选择一个主题
有些作家很走运,他们从来不会遇到寻找话题的问题,因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充满了冲突、危机和解决方法的世界,创作的灵感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们的大脑。他们唯一的困难就是从中进行挑选。其实,创作的思维习惯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你写的东西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就不愁没有创作的灵感。
不过,迟早你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当你想写点什么或临近交稿日期时,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一阵不可名状的无话可说的酸楚涌上心头。这时,你能做的就是绞尽脑汁,找到一个可以将其变成一篇小说的情景、点子、感觉或者是角色。
有些教师和评论家建议初学写作的人只写他们的个人经历,但是我觉得这个建议不仅误导人,还贬低了入门作者的价值。如果你的想象力从来不曾超越你所处的年龄或校园的范畴,你只会写学校宿舍那点儿事,那么你就严重低估了你的想象力空间。写作时必然要从个人经历中选取素材,这种经历甚至包括你对遣词造句的体验,这一点当然没错,但窍门是你要能够发现自己经历当中那些能够打动和吸引读者的有趣、独特、新颖的东西。
采用那种“写你所知道的”写作方式最不可能写出好的小说,因为这种写作方式只是如实地讲述在某个时间以某种方式在你身上发生了某件事情而已。也许所有好的小说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自传性”,但是,当你想把你经历过的那些糟糕的、滑稽的或悲惨的事情写成小说时,这些事情既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成为问题。如果你写小说写到了只想“如实汇报所发生的事”的份上,那么你已经脱离了叙事创作的核心。有些年轻的作家不满别人说他们所写的东西不能令人信服,经常以“这可是真实发生的”来为自己辩护。但是,言辞的可信性与事实几乎没什么关系。亚里士多德甚至认为,“看上去可能,但事实上不可能”的事物比起“看上去不可能,但事实上可能”的事物更有故事性。换句话说,高明的作家能够使读者对“玻璃山”“飞碟”“霍比特人”这些虚构的东西深信不疑,而拙劣的作家可能无法让读者相信“玛丽·露爱上了山姆”这么简单的事。
进行自传式小说的创作时,首先应认识到这一点:语言文字不等同于人物经历。即使是对个人经历最为写实的描述也存在词语选择和理解的问题,比如,你和你姐姐对同一件事情的回忆可能迥然不同。如果你写的是回忆录或是与自己有关的散文,那么就应该以事实为基础,正如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说的:“因为这是非虚构小说作者和读者之间形成的一种传统和默契。”但是,对虚构小说作家和读者而言,小说就应该通过人物的创造、情景的生动性和人物行为的效果来揭示背后的真理,这些东西高于一般事实。对小说中的真理的检验只能在精神和心理层面进行,其合理性与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或是否有可能发生没有任何关系。洛丽·摩尔(Lorrie Moore)认为:
一个作家与他的个人生活的恰当关系就好比厨师与橱窗的关系,厨师做好的东西与橱窗里摆放的样品并不是一回事。
明白了这个道理后,现在来思考这个问题:你的生活经历中哪些对你而言是重要的?你不妨言简意赅地把所发生的事情写下来,最好不要超过一百个字。内容包括:这个故事是关于什么的?故事中的原始素材(事件、事故或人物的选择等)能不能进行重新塑造?能不能使它变得更丰满?能否把它刻画得入木三分,使它显得有血有肉、别有风味?你所经历的事情一定是有时间顺序的,但你得考虑,按时间顺序来讲述这段经历是不是表现其意义的最佳方式。也许这件事情持续了几个月或者是几年的时间,那么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少的场景来呈现这段经历?如果“你”是这件事的中心人物,那么就要完整地塑造“你”这个人物,这并不容易。你能不能将你身上某些真实的方面进行放大?能不能根本性地改变你的特征,甚至让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作为故事的中心人物?你不妨利用本章提出的建议来尝试一下。从你的记忆中随意挑选一些事情,进行自由写作,无须顾及先后顺序。你可以把某件事情的最后一个场景写在最前面。你可以以夸张的方式描写一个地方:如果这个地方天气有点冷,就把它描写成冷得要命;如果这个地方有点乱,就把它描写得凌乱不堪。你可以描写一个中心人物,将其描写得部分逼真。所有这些策略都可以将你和真实经历分隔开来,这样你就可以用虚构的方式对真实事件进行不同的塑造。
尤多拉·韦尔蒂(Eudora Welty)的建议是,把那些你知道但没有完全理解的东西写出来,也就是把经历中让你感到困惑或痛苦的东西表现出来。杰罗姆·斯特恩(Jerome Stern)在《如何写好小说》(Making Shapely Fiction)中认为,应该对“写你所知道的”这句话进行全面的理解,认识到“这句话中的‘你’这个概念本身就很复杂……因为‘你’其实是由很多个不同的‘你’构成的……包括过去的‘你’、你曾经想要成为的‘你’、你不想成为的‘你’以及你曾经害怕成为的‘你’”。约翰·加德纳(John Gardner)也在《小说的艺术》(The Artof Fiction)中称,没有什么比“写你所知道的”这条建议更能限制我们的想象力了,他因此建议写作的时候要“写你最了解和最喜欢的故事”。
你所阅读的东西和你所写的东西同样重要。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
这项建议很有用,因为对于你最了解和最喜欢的故事,你多少已经了解了这个故事的讲述方式,知道它是如何发生的,涉及何种惊喜、冲突和变化。很多初学写作的人,在他们还没有热衷于阅读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地从电视节目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故事结构、人物的举止言谈、笑话如何被编排、谎言如何被揭穿,等等。问题是,如果你通过看电视或阅读你最了解、最喜欢的小说类型(如科幻、魔幻、爱情或者是推理小说)学习小说的创作,那么你可能在没有学会对故事进行独特塑造的情况下,就已经学会了创作的技巧。结果就是,你不可能成为一流的作家,只能像那些二流作家那样写一些模仿式的肥皂剧或者太空冒险剧。
你最好写一些你真正在意的事情,所以第一步就是搞清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剧作家克劳迪娅·约翰逊(Claudia Johnson)建议她的学生用一个“菜单”列出他们真正在意的事情。就从引起剧烈情绪波动的事情开始,然后把它们列在日志里面,让你生气的事情、让你害怕的事情、让你渴望拥有的东西、让你伤心的事情等。也可以想想你人生中的重要转折点——那些让你真正发生了转变的人或事。凡此种种都可以成为故事的素材,不管它们是自传性的还是非自传性的。小说家罗恩·卡尔森(Ron Carlson)就说:“我总是从我脑海中的经历写起,我不在意自己是否真有这样的经历。”
写日志的另一个思路是把你七岁以前发生的事情分类写下来,比如事件、人、自我意识、你的内心世界、特别的事情等。这些人和事有哪些让你至今仍然难以忘怀?在这些让你难忘的人和事下面画线或者用荧光笔标出,然后从这些人和事当中找到自己在意且有可能成为小说创作源泉的东西。
关于写日志的策略,你还可以从清少纳言(Sei Shonagun)创作《枕草子》(Pillow Book)的过程中获得启发。清少纳言是日本10世纪时的一名侍女,她把宫廷中发生的事写成日记,并把它藏在一个木制的枕头里,这本书也因此得名。清少纳言按照不同类型把那些具体但大多很离奇的事情记录了下来。这种策略可以帮助你列举出无穷无尽的事情,并在这个过程中揭示你的内心世界,比如你后悔的不该说的话、让你尴尬得无地自容的事、你希望拖得越久越好的事、可以为之付出生命的事、辛酸的事、只持续了一天的事,等等。
认清我们在意的事情并非易事。我们身处一个被信息包围的世界——戏剧、观点、判断……这些信息以实时、印刷或电子的方式向我们迎面袭来。知道我们该思考什么、感受什么并不难,难的是知道我们真正该做什么。权威机构和人士经常倡导我们关心有意义的事情,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事情能够真正触动我们;让我们真正在意的事情可能只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很私密或仅仅能满足自己需要的事。
我想,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布兰德的第一个练习的价值所在,这个练习促使你如实地把早晨你凭直觉感受到的东西写下来,这个时候你半睡半醒的大脑还在为它真正在意的事情纠结不已。通常看上去毫无价值的东西恰好蕴含着一条普遍的真理,如实地捕捉到它,再退到远处观察,这就是作者与事件的距离,这个距离是使一件事情显得有意义的重要因素。(今天早上你真正关心的事是你将如何观察今晚的舞会。任何人都会碰到这样的小事,不管他多大年纪、身处何方。把这件事如实地写下来。想想还有谁会有相同的感受:是你讨厌的那个人?还是一个在时间上距离你很遥远的人?别想太远,记得你现在是在写小说。)
最终,你会知道哪种经历能够激发故事创作的灵感,而且你会惊诧于自己竟然积累了这么丰富的经历,仿佛你的人生在自动地为你输送素材。另外,下面还有六条建议,能帮助你找到灵感,让你的写作富有成效。
进退两难或受制于第22条军规
有时,你会面临(或发现别人面临)一种不知所措的局面,你采取的任何行动都将是痛苦的或代价高昂的。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局面可能是无法改变的,但是作为作家,你可以毫不费力地通过想象的场景和人物找到解决办法,即使结果以悲剧收场也没什么关系。有些作家用报纸上的故事来获得这样的思路。这样的场景在早晨的新闻报纸上很常见。那么,新闻报道中的主人公是谁?他们是如何陷入两难境地的?你要做的就是虚构一个类似的故事,并把它的脉络想清楚。
不合常理
有些东西之所以吸引你的注意,让你觉得有趣,恰恰是因为你没法解释它,它似乎不合常理。有人在自家豪宅的后院养猪,这个人是谁?她为何这样做?你可以用你富有创造力的头脑想出她这样做的动机和意义。下面是我的亲身经历:有一次,我的电话出问题了,于是我不得不半夜出门,来到一个商业广场用公用电话打电话,那个时候差不多是凌晨2点,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但广场上还有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推着婴儿车。她们在那儿干什么呢?若干年后,我想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并把这个答案写成了一篇短篇小说。
寻找关联
当你发现两个根本不同的人或事物(如两个地方、两个时期)之间具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时,你越去探究,就会发现这种相似性越明显。我的小说《贪得无厌》(The Buzzards)正是源自这种关联:一位有名的政治人物的女儿被谋杀了,而故事中的“我”正在安慰死者的未婚夫。我当时正在写题为“埃斯库罗斯笔下的阿伽门农”的讲稿(埃斯库罗斯是希腊诗人和悲剧作家,而阿伽门农是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的统帅)。两位政治人物,两个被谋杀的女儿,一个生活在古希腊,另一个生活在当代美国,这种联系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直到我想明白后将其写成了小说。
在记忆中搜索
有些人物、地点和事件在你的记忆中超乎常理地鲜活存在着。按常理说,你应该不记得K阿姨口红的味道,也不会一想起四年级“借来”(却再也没还)的那个球就羞愧得脸红,但不知什么原因,你却依然清楚地记得这些事。这些生动的记忆是可以去探究、润色和赋予其具体形式的。不过,史蒂芬·迈诺特(Stephen Minot)在《三种体裁》(Three Genres)中睿智地指出,如果你是根据记忆来写作的,那么这个记忆应该是一年以上的记忆,否则你可能难以区分已经发生的事和必须在故事当中发生的事,或者说难以区分你记忆中的事和你已经写在纸上的事。
只要坐的时间够久,就可以凑足句子汇成一本书。这其实是不断琢磨的过程。
——D.B.C.皮埃尔(D.B.C.Pierre)
移植
当你想写一种要么太新、要么太熟悉的感受时,你会发现自己很难下笔。这时,你可以把自己与这种感受分离开来,从而对它加以驾驭,办法是尽可能准确地把它写下来,但要把这种感受放置于一个假想情景中的想象的人物身上。那么,在什么样的情景而非你自己的情景中能够产生这样的感受呢?谁又会身处这样的情景中呢?把它想清楚。
用笔报复
你可能遇到了一件不公正的事,而你对此无能为力。但你不可能无能为力,因为你是作家。你可以再现这个事件,但需要换一个环境或场景,用另一套人物角色,使事件的结果符合你自己的要求,惩罚你想惩罚的人。即使故事的结局仍然是不公正的,但通过唤起读者对正义方的同情,你也可以达到平复冤屈的目的。(但丁深谙此道:他把敌人置于地狱,把朋友送入天堂。)另外,还有一类事情可以写:作为凡人,我们的身边难免会有让我们感到极其无聊却又挥之不去的事情,你可以“报复”一下这些让你感到无聊的东西——把它们写下来,让它们变得荒谬或滑稽。
故事的灵感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你可以在日志的随笔中发现点子。一旦你发现了故事的点子,你就会去思考,直到你完成故事或者是中途放弃这个故事。多数的写作是手和脑的协作,而不是手和纸张的协作。对于一个十分熟练的打字员而言,只消花3个小时便可以打完一篇12页的故事,但创作这个故事却可能花费数日甚至数月。即使你的写作进展顺利,写作的多数时间也并不是花在打字上的。如果故事的点子让你非常入迷,思考就变成了一个自动的过程,这是作家的一种天赋。反之,你就得静下心来去构思故事的人物角色,去了解他们,去跟随他们的行为轨迹……但是,要静下心来,是需要很大的意志力的。
从点子到故事的质变包括很多因素,有些是人为因素,有些则伴有神秘色彩。“灵感”的确是存在的,它是从潜意识变成意识的一份“礼物”。但是,或许是受到了“垮掉的一代”作家理念的影响,一些新锐作家可能会觉得那些“费尽力气”写出来的文字缺乏美感。然而,很少有读者能够分辨出哪个故事是作家如行云流水般写就的、哪个故事又是作家一字一句憋出来的。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说过,一个短小的故事她通常要写八遍,目的是给人一种行文流畅、看似受灵感启发而写就的印象。辛西娅·奥齐克(Cynthia Ozick)写作时,常常是刚开始“稍微费劲”,写到后面才有所突破,因此她写作时常常要忍受“担心和恐惧,直到我渡过难关,享受创作的喜悦”。
成功作家的经历一次又一次地证明,除非他们的工作习惯配合大脑的意识,否则他们不会有灵感。写作犹如在大脑中耕耘,你得耕地、播种、除草,还得指望天公作美。你永远不知道一粒种子是如何长成一棵庄稼的,对此最好的做法就是心怀感激。最终,你会为自己的耕耘感到自豪。
与多萝西娅·布兰德不同,很多作家认为理想的写作方式是在想好故事情节后,一口气写完第一稿——从情节的发展到故事的结局。不管你对某段话、某个人物、某种表达或某个情节多么不满意,都不要停笔。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是这样你更有可能写出一份连贯的初稿,因为这时你能够心无杂念,对故事情节能够进行总体的把握,而零敲碎打的写作会不时改变你的思路和情绪,则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第二是快速的写作能使故事的情节发展更加紧凑。在创作后期,比起增加情节和完善故事,加快情节的发展节奏往往更加困难。如果你属于那种写一页纸需要花费几天时间,对文辞特别讲究的作者,那么你可能需要迫使自己尝试一下这种一口气写完的方法,而且要多尝试几次。有一点需要注意:如果你一口气写完初稿,那你一定不愿意拿这份初稿去交差,因此,你一定要尽早动笔,留意截稿时间。
在你的写作过程中会出现故事情节发展完全偏离你的初衷的情况。你原以为自己很清楚故事发展的方向,但现在却茫然不知所措。你会发现,尽管你一直严格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写,但进展却不顺利,这就是布莱恩·摩尔(Brian Moore)所说的“故事出故障的地方”。这种时候,通常你需要返回去,找到情节转折不当的地方,或故事人物某项不符合情节发展的行为。这时,故事需要更多富有想象力的修补才会有好的结局。或者你最终发现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尽管你用尽了作家能用的各种招数,但还是被卡住了——你遭遇写作障碍了。
“写作障碍”这个术语现在已经不像几年前那样流行了——作家们对他们经常使用的词语也会厌弃,也可能由于他们开始理解和接受写作困境这个事实了。有时,这个过程就像是你掉进了一个泥潭,你在挣扎的过程中陷入了绝望。在写作过程中,这是让人恐惧的事情。你坐在那儿冥思苦想,在泥潭中越陷越深。这时,你要么决心将你写的所有东西扔进废纸篓,远远离开它们(但你做不到,你会一次又一次地返回去修改它们,就像一个人老是忍不住去舔那颗疼痛的牙齿一样);要么静下心来,把它们打磨成形,因为只要你坐在书桌前,它们就会一直折磨你。W.H.奥登(W.H.Auden)认为,写作最艰难的事情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将手头所写的东西放一放,还是一直冥思苦想,直到找到合适的文字。
我认识的一位报纸编辑说过,写作障碍其实是认识不足的表现。我以前觉得这个说法不适用于小说创作,直到后来才发现:我常常因为对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场景或情节缺乏足够的认识——我的想象力还没达到彻底认识它们的程度——而深感挫败。
诗人威廉·斯塔福德(William Stafford)的建议令人鼓舞,他建议他的学生按最低标准来写作。对此,有人会纠正道:“你说的是你的最高标准吧?”哦,不,他说的是按照作者自己的最低标准来写。让·科克多(Jean Cocteau)的编辑也向他提出了同样的建议:“如果你老想着要写出杰作,这只会让你缩手缩脚,一看到白纸就手脚发软,所以只管用老办法写。你完全可以这样写:‘一个冬天的夜晚……’”在《论写作障碍:创作的新方法》(On Writer's Block:A New Approach to Creativity)一书中,维多利亚·尼尔森(Victoria Nelson)指出:“宏大的抱负与巨大的写作障碍之间几乎存在着正比关系。”有很多作家好高骛远,不能脚踏实地;很多作家幻想写出伟大的作品,却舍不得放弃谈恋爱的时间。
草稿就是草稿,粗糙一点没关系;创作好比做泥塑,起先粗糙一点,然后再进行塑形和打磨,使之变得光彩夺目。
记住,写作并不难,不要老想着“写作很难”。
像作家一样阅读
像作家一样阅读,是指在阅读时重点关注作者的写作艺术、作品中的各种选择以及叙事手法。约翰·加德纳在《成为小说家》(Becoming a Novelist)中建议年轻作家在阅读时要“像年轻建筑师看建筑物那样,像医学生观察手术那样,既专心致志,又吹毛求疵;既希望从大师那里学到东西,又要警惕任何可能出现的错误”。T.S.艾略特(T.S.Eliot)信奉一则格言:“糟糕的诗人只会模仿,优秀的诗人则善于‘偷’别人的东西。”
你可以边阅读边提问:“哪些内容让我难忘、感动和记忆深刻?”再读一遍,仔细品味那些让你产生上述反应的写作手法。“作者为何选择以此为开头?”“她是如何抓住我的注意力的,使我好奇会发生什么,使我的心脏和故事人物一起跳动?”“作者为什么选择这个形象、场景和结局?”“这个情景为什么具有张力?是什么让我感同身受?”你也可以从那些无法打动你的故事中吸取教训:换作你,你会如何处理相同的素材?你会做出什么改变?如何做?像一个贪心的作家一样思考:“从这个故事中我能学到什么?我能模仿什么?‘偷’到什么?”
发现、选择和揭示主题这一过程从你自由写作那一刻就开始,然后一直持续,可能到你的小说出版之后都还没有停止。小说主题就是小说的故事以及你对这个故事的思考,它是小说的核心,你的写作围绕它展开。约翰·加德纳指出,主题“不是你强加给故事的,而是从故事中衍生出来的——它最初只是作者的直觉,但最终却成为作者的思想”。
作者的每一项选择都会使故事的主题逐渐明了,选择的内容包括故事情节、人物、场景、对话、物品、节奏、隐喻和象征的修辞手法、视角、氛围、风格,甚至是句子的结构和标点,有时还包括排版。
由于主题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我把它安排在本书第九章来讨论,在此之前分别探讨小说的各个要素。当然,这样做可能无法令人完全满意,因为在揭示小说主题的过程中,每一个小说要素都在其中发挥作用。你可以先跳过去阅读一下第九章的内容,也可以在写作过程中的每个阶段通过下面这些问题来思考关于主题的内容:“这部分我最感兴趣的地方是什么?”“我要如何通过这个形象、人物、对话、地点……来揭示主要思想?”“在一个意象与另一个意象之间,我发现了什么联系?”“我怎样才能增强这些联系?”“我说的是不是我真正想表达的——我有没有实话实说?”
有些人想当作家是因为他们热爱写作……因为他们喜欢这个过程,而且……通过这个过程他们意识到自己比人生的其他任何时候变得更机智、更诚实和更有想象力了。
——拉塞尔·班克斯(Russell Banks)
1.坚持写两个星期的日志。每天按照自己感觉舒适的字数来写,坚持一天都不落下。除了本章提出的日志建议,你还可以尝试:
◆翻开一本书,随手指着一处,把离你手指最近的名词挑出来,列出这个名词让你想到的任何东西,用这个清单自由撰写一个段落。
◆每次看到汽车保险杠上的贴画,就把它记下来。等攒够六七个,从中挑一个,迅速写下你对那辆车的记忆——车的品牌、型号、颜色、车况,也可以自己编。然后,自由描写车主的肖像。
◆把自己经历过的故事的中心找出来,如记得的第一件事、生气的父母、丢失的东西、莫名的恐惧、理发。
2.每天早上吃早餐前坐下来自由写作一段自己想到的文字,坚持一周。一周结束时,翻阅所写的文字,把自己觉得有趣的词、短语、人、地点或想法圈起来,从中挑选一个,自由撰写一页纸。
3.给自己一无所知的几样东西列个清单,随意挑选一个,然后自由撰写一段话。
4.写一小段与阅读或写作有关的备忘录,比如,你发现会读或写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或者自己练习写信的那节课,或者鼓励你写作的那个人。看看这是不是故事的中心。
5.写一小段话,说一下自己为何想写作。再写一段说明写作为何如此艰难。想象某个在某些方面与你完全不同的人,写一页文字解释一下那个人为什么想写作,以及为什么写作对他而言很难。
6.给你想到的头十样东西列个清单。挑选一个,再列举这个东西让你想到的头十样东西。从中挑选一个,再写一段话。
7.挑选下列任何一个短语,拿它做开头,自由撰写一页纸:
◆晚餐后他经常……
◆在我最喜爱的照片里……
◆但她为何不得不……
◆我看了一眼,然后……
◆那点小小的空间让我感觉……
◆然后,门开了,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