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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内外大事记

孙葳:女频网文的IP改编与类型生产

来源:《天涯》 发布时间:2022/4/14 8:29:00

中国网络文学发展二十余年,已从边缘地带步入主流文化阵地,其中蕴藏的想象力、创造力,引人入胜,其发展成就也为世人瞩目。《天涯》2022年第1期“网络文学与网生文化”研究小辑中,乔焕江、孙葳和高翔三位学者,分别从中国网络文学早期生态、女频文IP改编和男频文IP改编这三个角度,梳理中国网络文学的源与流,探讨网生文化良性发展的多重可能。

今日推送孙葳《女频网文的IP改编与类型生产》,以飨读者。

在当今网络小说生产场域中,根据受众群体的性别划分而将类型小说二分为“男频”与“女频”,“男频主打玄幻,女频主打言情”,早已是各文学网站遵循的基本经营策略之一。自2009年11月起点中文网率先开辟第二战场“起点女生网”,其他各大文学网站也一一设立了女生专区,如17K小说网女生栏目、腾讯阅读女生频道、创世中文网女生频道等。“女频”网文的专门化生产,带动越来越多的女性写手投身网络小说创作,而以女性读者为目标群体的言情小说则迅速占据网络小说的半壁江山,一些女性向文学网站如晋江文学城、潇湘书院、红袖添香,更是不断丰富和拓展女频写作的类型疆土,不断开掘“言情”与其他类型交融汇合的可能。这些数量可观的女性文学实践,虽然在客观上为网络小说总体上的消费文化生产逻辑所裹挟,但也为当代通俗文学中的女性写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促进了言情类型小说文体的成熟,构造了相对稳定的当代女性自我想象的形象体系。成熟的故事架构、稳定的读者群,意味着与当下女性情感结构的契合,在网络小说的影视化改编热潮中,女频网络言情小说格外受到投资方青睐,进而推动了相关类型剧的塑型。不过,随着资本对网络IP运营的逐步完善,网络小说日益沦为泛娱乐产业链中的初级产品,资本驱动下网文改编影视剧的消费文化属性既放大了相关类型的意义效果,又使其高度固化甚至逆向改造网络小说的经验传统,这在晚近女频网络类型小说的生产中有着非常明显的体现。

从女频类型网文到女频IP类型剧

2010年以来,拥有海量读者群的女频网文屡屡被改编成影视剧,如被读者称为“清穿扛鼎之作”的《步步惊心》(2011,标注为播出时间,后同),后宫宫斗文改编的古装剧《后宫·甄嬛传》(2011)与《如懿传》(2018),仙侠文改编的仙侠剧《花千骨》(2015)、《三生三世十里桃花》(2018),都市言情文改编的都市爱情剧《裸婚时代》(2011)、《千山暮雪》(2011)、《佳期如梦》(2013)、《何以笙箫默》《杉杉来了》(2015)、《翻译官》《微微一笑很倾城》(2016)、《亲爱的,热爱的》(2019)等。这些改编剧播出时收视颇高且热度不退,时至今日仍有网友戏称自己是“《甄嬛传》十级学者”,热衷于在知乎分享诸如“《甄嬛传》里有哪些细思极恐的细节/很污的片段”,“为什么很多人说‘《甄嬛传》后再无宫斗剧’”等帖子。

对影视行业来说,一部订阅量高、自带口碑与书粉的网络小说就意味着一个品质有保障、有固定用户群并兼具影响力的优质IP,网文IP跨媒介传播,逐渐形成了“巧投入、低风险、高回报”的模式,深受资本市场青睐,网文IP因此被称为“泛文娱市场扩张的主要策源地”。如果把2011年《步步惊心》的成功改编看作是“IP剧元年”,2015之后女频IP剧更迎来井喷式增长,据梁君健、苗培壮在《IP转化的产业偏好与创作特征》中统计:“(2015—2019五年间)排名年度的热播网剧中IP剧的数量恰好占50%,且随年份呈增长趋势。‘晋江文学城’贡献了最多的IP资源,而‘爱优腾’加上华策影视这四家头部影视集团几乎垄断了绝大多数IP电视剧的生产,古装奇幻剧和都市爱情剧是占比最高的类型。”

网文的特定类型是创作者和受众的艺术契约或接头暗号。女频网文虽然类型多样,但每种类型内部都有自成系统的故事题材、核心矛盾、结构特征乃至审美趣味,几乎每一类型也都产生了被粉丝追捧的典范之作,这些都增加了女频文影视改编的可操作性。尤其在一部类型剧热播之后,后续同类题材大可“照葫芦画瓢”,复制成功模式并持续投入生产和推广。如《步步惊心》热播之后,“清穿三座大山”的另外两部《独步天下》(2017)与《梦回大清》(2019)也先后被搬上屏幕,成为“清穿”IP的代表剧作。

流水作业的生产方式使女频网文的类型扩散到影视剧中。在“清穿”之外,其他如职场文开山之作《杜拉拉升职记》(2010)开启了职场类型剧先河,随后,引发全网热议《欢乐颂》(2016)共享了职场剧的一般风格与形态。种田文《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2018)的成功改编带火了描摹古代官员家庭日常生活的古装类型剧。2021年,早期的“种田+宅斗文”《庶女攻略》也被改编为电视剧《锦心似玉》。《花千骨》与《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标定了“仙侠剧”的类型风格,后有《香蜜沉沉烬如霜》(2016)、《三生三世枕上书》(2020)、《琉璃》(改编自小说《琉璃美人煞》,2020)成功复制其模式:四海八荒顶级神仙谈恋爱,“虐妻一时爽,追其火葬场”,以此召唤沉溺于该类型剧套路的忠实观众。

相对来说,网络视频平台在影视剧播放的时间、方式和题材选择上比传统电视台播放享有更高的自由度,而在2015年1月以后,广电总局开始施行“一剧两星”播放新政,使得更多投资涌向网剧制作。网剧相对自由和宽松的创投环境,使网络小说中一些涉及灵异题材、暴力恐怖元素的作品在互联网端找到了影视化出口,而在女频网文中常见类型交融即“恋爱+X”模式也逐渐成为当下网剧的主流模式。

在这一模式中,X可以是志怪,如民国时代背景的玄幻灵异类型文《无心法师》(2015、2017、2020)系列讲述妖邪精怪、魑魅魍魉的故事,法师不老不死无心而有情,是小众题材“悬疑奇幻”类型网剧成功开发的范例。其后,改编自晋江文学城“言情—现代—惊悚—奇情悬疑”类目小说《半妖司藤》的热播网剧《司藤》(2021),其女主更是一棵惊变的白藤,男主则是首集就被藤枝穿透心脏的死人。妖类“刈族”由植物变异而来,其行为方式自带植物属性:司腾想找回自己有丝分裂的另一半“合体”成完整的一株藤,竹妖教育叛逆女儿的方法是“修剪枝干”——砍掉女儿的手脚。X也可以是刑侦,如改编自丁墨作品的网剧《他来了,请闭眼》(2015)、《假如蜗牛有爱情》(2016),紧扣“犯罪心理学”主题,紧张的情节、抽丝剥茧拆解犯罪过程符合犯罪悬疑题材的类型特征。

一般来说,改编成功、口碑出圈的“爱情+X”类型网剧,基本符合黄金分割原则,剧中内容“搞事业”的比重略大于“谈恋爱”,事业线与爱情线双线明晰,双线出彩即为爆款。如2021年播出的小成本网剧《御赐小仵作》,在评级为“B”、投资有限且没有流量明星加持的情况下,凭借自身叙事逻辑的严谨、紧凑的情节、角色设定的亮点,该剧从同期扎堆播出的“S+”剧集中脱颖而出。该剧的故事线与感情线相辅相成,破获一个个疑难案件的过程中男女主角的合作日益密切,感情的升温又回过头来推进故事的发展,两人兢兢业业工作、加班抽空恋爱,突破层层障碍“日久生情”型的感情使观众感同身受,该剧收官时在豆瓣获得了8.2分的高分。

值得注意的是,网络小说改编成影视剧同时意味着其受众从分众变为更为广泛的大众。因而,在对X的处理上,借用更具现实色彩的题材似乎更容易收获高收视率。实际上,相关网剧的成功也逆向刺激女频网络小说相关模式的创作,甚至影响到其文体的渐变。晚近女频网文的写作,无论是人物设定、情节安排,还是世界架构,都能看到影视剧的这种逆向影响。网络作家浮屠妖在谈到“如何把人物性格做的饱满”时坦言“把人物做成影视剧中的人物建构,能有鲜活的形象画面感”,而最近几年网文的现实题材转向,也并非仅仅源于中国作协的倡导。

形象“异文”与单一的性别观念

正是基于女频网络小说的影视化改编的现实状况,我们认为女频网文已经从一种面向分众的亚文化形态逐步转化成大众文化形态,而其承担的文化功能自然也就发生了相当程度的扩大。网文影视改编是一个吸引更多粉丝的过程,一部网文改编剧成功引起高关注度,也是在大众文化语境中再度“经典化”的过程。这些“经典”IP通过塑造出一系列可感的典型人物形象,在供受众投射欲望、满足内心需求、抚平焦虑的同时,再生产着个人与社会之间多样的想象性关系。

女频网络小说的女性读者常常将自己代入女主人公精彩波折的人生。不过,在以爱情为核心话题的网络言情小说中,男主人公才是读者欲望投射的对象,表征着女性大众的情感补偿和社会想象。

较早被改编为影视的女频IP多是灰姑娘式的都市童话,即普通女孩与上流阶层男性之间的爱情故事。芬兰学者阿尔奈在其《民间故事类型》将不同民族和地区不同故事中相互类似而有定型化的主干情节称为“类型”,细节和语言上的差异可称“异文”。越是引人入胜的故事,拥有的异文就越多,灰姑娘的故事正是如此。通俗小说中民间女子邂逅王孙公子,历经波折凭借信物相认终成眷属的故事,类型小说中的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的“总裁文”等,都可以看作灰姑娘故事的变体。在结构主义者看来,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是故事的参与者或“行动元”,由于人物是功能性,因此只需要分析人物在故事中“做了什么”,而不必从心理学本质上回答他们“是什么”。

绝大多数“霸总文”都难逃灰姑娘模式的窠臼。强势的、掌握生杀大权的豪门总裁,与势单力薄的女子相遇,从差距悬殊的见面开始,一路经过误会、错认、揭开误会/看清本心,最后破除万难终成眷属。然而如果只是人物的简单复制,这类小说不可能有如此大的魅力,“给予现代小说中的人物以现代趣味所能接受的那种特定种类的幻觉的,恰恰是异质性,他甚至弥散于人物的人格中”。这也是为什么一个类型人物反复出现在不同的类型小说中仍然能唤起读者的阅读热情,“异质性”通过对类型人物细部的调节来实现。同样是“霸道总裁”,《杉杉来吃》中的封腾从一登场就“带着一丝疲倦和习惯性的高高在上的疏离”,《佳期如梦》中的袁和平、阮正东,《翻译官》里的程家阳,《何以笙箫默》中的何以琛等人则更像是“才子佳人”小说中的“情种”,是“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践行者。这类都市童话满足了普通女性读者对爱情的全方位“YY(意淫)”,男主角犹如现实世界里的超人,或出身特权阶层,或才华横溢、俊朗多金,唯有爱情这块“克星之石”能瞬间打倒他们,唯有女主的离弃能让他们痛不欲生。生产者和受众共同编织白日梦,遍布全文的“虐点”与“爽点”、暗含其中的快感机制使得这一IP类型十几年间长盛不衰。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网络小说的影视化改编不但没有促使女频IP的人物形象的内涵丰富起来,反之,人物表层的“异质性”难掩其观念内核的单一。相较于早期女频网文对性别议题的普遍关注甚至深入探讨,在互联网空间性别议题讨论日趋激烈的当下,女频IP剧生产出的大量“男德模范”格外扎眼地表征了当下大众文化语境中流俗的性别观念。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天族太子夜华,从凡间到天庭、从民女到神女,只爱白浅一人,挖空心思引他侧目的天妃素锦在他眼中只是个摆设。演员赵又廷扮演的夜华扮相庄重却频频流泪,与素素告别、与白浅初见、误会、回归,情节转折处无不哭泣;《三生三世枕上书》中的东华帝君,开天辟地几十万年未曾动情,唯独对“三万岁还没长开”的红狐狸凤九另眼相待,照料姬蘅是老部下的遗愿,一切温柔小意傲娇宠溺只给凤九一人。“道德洁癖”型的男主角也出现在都市爱情剧中,改编自电竞题材女频文《密室困游鱼》的电视剧《亲爱的,热爱的》,成功输出了一个全身心扑在电竞事业上、不遇女主不知爱为何物的“上头”男主形象。对男主“纯粹不染纤尘”的要求在网剧《琉璃》中达到高峰。不准女子进入、出门不得摘面具、不得谈恋爱的江湖门派“离泽宫”被网友称为“男德培训班”,男主司凤用十生十世与“六识不全’的女主璇玑相遇,痴情守候一点点捂热女主的琉璃心,即便被情人咒重伤濒死也不会埋怨女主:“她从没有要求我喜欢他,是我自己自愿的。”“真挚羞涩、格外脆弱、易受伤害”(知乎高赞答主语),几乎每一集都吐血的“美强惨”男主角,在社交媒体中的讨论度居高不下,一众女网友为之“磕生磕死”,“看到了理想的爱情”。

“守男德”是对“女德”的戏仿,用“三从四德”的标准来规范男性的行为,目的是让大众体会到社会风气对女性的畸形规训。“男德”可谓当前影视剧的“当红元素”,看似触及了“性别”这一局部社会问题,表达了女性抵抗男权中心话语的诉求,实际上现实问题只是开展故事的话题和谈资,话题带来的热度反倒遮蔽了原本应该作为重点的理性反思与追问。如女频文元素杂糅拼贴而成的网剧《传闻中的陈芊芊》,开篇直接点明故事的核心冲突:“花垣城女人当家,玄虎城男人当家,两城历来不合”,再借路人之口为观众预设视角“我们花垣城女子为尊、女子为官,女子做城主,男人都是莽夫”。小编剧穿越成自己剧本中的炮灰人物“陈芊芊”,面对自己在甲方和明星的要求下写成的狗血剧本,只有走完故事流程方能回到现实。荒诞的剧本世界置换了现实世界,观众与小编剧一起,在陈芊芊生活的女权花垣城不适应虚拟的“女尊”逻辑,来到作为现实世界投射的男权玄虎城,遭遇性别歧视带来的敌视与斗争仍旧不适应。无法调和的性别矛盾最后在韩烁与陈芊芊相知相伴的爱情当中雪融冰消,编剧借陈芊芊之口给出了不是结论的结论:“在我们生活的世界里,男人当家还是女人当家这个问题,有时候更像花垣城,有时候又更像玄虎城,至今也时常被激烈讨论,没有定论。”把时代症候划归为个人问题,把性别权力问题改写为个人情感的问题,恰恰阻碍了观众进一步思考的可能。

“不守男德”的男性角色还能做主角吗?对“男德”的要求会不会大过对文本逻辑合理性的要求?《锦心似玉》播出时,弹幕纷纷质疑男主人设:“男主居然有老婆,这剧我磕不下去”;“男主有三个小妾,太脏了”;“什么年代了还搞雌竞”;“不是1V1还宣传甜宠,果断弃剧”。为何对“男德”的讨论会走向对“雌竞”的指责?“雌竞”一词源于生物学对自然现象“雄性竞争、雌性选择”的描述,当下互联网语境中主要指女性与同性之间的竞争或攻击行为,引申为女性为了争夺父权或男权恩宠,在父权视角凝视下自我规训,并要求其他女性加入竞争一较高下。一众妃子无所不用其极争夺帝王宠爱、获得利益最大化的“后宫文”被认为是雌竞典型。“男德”与“雌竞”看似两级分化实则共享一套逻辑,类型化的人物和故事更容易使读者形成某种类型化的感情模式和价值判断模式,甚至形成同好社群,社群内部认可了某种自我与他者的理想关系——如“遵守男德”的才是好男人、“雌竞”是恶臭的行为,在群体规范面前个人意志被削弱,个人习惯于在类型话语里理解他者,而不是在情感层面理解他者。如此一来,个人与媒介所有物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改造个人在现实中的关系状态?

套路与位置:被询唤的女主

网文及其改编剧的类型化不仅在于故事题材,也在于其叙述“套路”。类型化的套路预设了人物、情节的大体走向,读者可以根据已有套路赋予的经验来预判故事走向,包括对完整框架的预设,对情节起承转合的预测,在文本中顺利找到符合自身接受习惯的部分。文本中,“乱入”的情节线索、故事元素不足以打断预设的框架,足够完整的套路向读者许诺了情节跌宕起伏中的爽点。女频IP中,有跨性别穿越、情节反转又反转的《太子妃升职记》,也有借鉴游戏升级套路的如《花千骨》《琉璃》,故事每一步进展都伴随着“打怪升级捡宝”,在不同空间做支线任务,在屡次冒险中男女主情感升华的同时实力也突飞猛进。有些类型剧并非改编自女频文,但整个故事构型、文本逻辑都遵循女频类型小说的一般原则,如《宸汐缘》采用了仙侠剧中常见的“三生三世”套路:第一世懵懂中相爱——第二世苦难中确认爱——第三世重生后突破险阻在一起。

我们感兴趣的是,女性在这些套路化的情节结构中一般处于何种位置?女性可以作为驱动情节的强有力的真实行动者吗?小说中情节逻辑往往是对现实逻辑的想象,女频网文也不例外。我们发现,虽然在女频网文中,女性时常被包裹在日常世界的烟火气中,可以是“忙着生忙着死”的个体,也可以是丁玲笔下“莎菲女士”一般挑战现实的女性,但她们更是被投掷于文本结构内部,被高度类型化的套路召唤到固定位置,成为既定秩序的执行者。那些所谓理想与现实、爱欲与情感、幻灭感与非真实之间的女性,实际上已经被从缔造这一情节逻辑的历史剥离出来,难以有反思“世界为何如此构成”“人人如此便对吗”之类问题的机会。

女频种田文的叙述套路非常明显地体现出这种强制性。女主角多从现代穿越到综合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特征的某古典时空,随即亦步亦趋按照儒家礼教三纲五常要求自己,藉以融入古代社会,谋求更好的生活。影视化的种田文首先要做的就是呈现出一个源于中国传统社会结构的虚拟时空,无疑,这个时空又是一套完整的规训机制:春日踏青赴宴、秋日品蟹游园,闺阁姐妹一起刺绣插花、抢东西斗嘴,日常生活堆叠起的烟火气不断提供爽点,却也更为牢固地将女主角嵌入既定情节逻辑的命定位置。被称为宅斗文鼻祖的《庶女攻略》(改编为网剧《锦心似玉》)中,庶女十一娘深谙封建社会礼教伦常,在侯府中主持中馈,辅助夫婿、生儿育女、孝敬长辈,她的理想不是把侯府权势一把揽过,而是过上“在红茶里加蜂蜜”不被人诟病的日子。同样的案例还有《知否》中的明兰,明兰的核心议题是在古代家庭生活中女性如何处理好与复杂的家庭成员间的关系,该剧播出期间微博热门话题则是“家庭与女性成长奋斗史”。

当然,女频网文中也并非不见能够挑战既定秩序的女性,但这几乎一定意味着对套路结构的突破。改编自潇湘冬儿《十一处特工皇妃》的《楚乔传》就是一个很好的案例,作者为楚乔设置了一个理想的强有力行动者的位置,她召唤着所在虚拟时空的全部个体进入一个全新的结构当中。用作者的话来说:“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盏灯,所有人面对她的这些思想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从一怔到震撼,再到一点点的接受。……她可以说是打开了一扇门,新鲜的风呼啦啦地吹进来,吹散了沉闷空气,也吹动了奴隶制千百年来的铁血统治。”

不过,这些偶或闪现的微光,在更为泛滥的“甜宠风”网文和网剧中实在显得过于飘渺。自2010年以来,最受欢迎的女频类型剧多为青春爱情主题,而2016年之后,“甜宠风”逐渐统合了都市言情剧、古装言情剧,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类型。多种元素嫁接而成的甜宠剧的快感密码在于“颜值”“苏感”“撒糖”,“甜宠剧+高概念+套路融合”成就了女频IP改编剧的高收视率。

“甜宠文”简单说就是“又甜又宠”,“甜”可以指文风整体甜美,也可以指人物关系甜美,全程“发糖”,“宠”相当于宠爱,全篇无虐点,男主角只宠爱女主角(或耽美文中另一位偏向女性角色的男主角)一人,精心呵护、有求必应,没有第三者插足、没有狗血误会、没有乱局配角,给男女主人公营造一个倾心相爱的氛围。早期甜宠文的代表作品有顾漫的《微微一笑很倾城》(2016年被改编为同名电视剧与电影),小说写计算机系的“大美女”贝微微与师兄“大神”肖奈之间从网络游戏走到现实生活的甜美爱情故事。学校中的“全民偶像”肖奈不爱清纯的“白莲花”——校园第一美女孟逸然,而是衷情在游戏世界全服知名的打怪高手——红衣女侠“芦苇微微”。肖奈对贝微微的爱简单干净,贝微微也聪明理性,没有走“傻白甜”的故事套路,两人有共同的爱好与职业理想(肖奈毕业后来两人还能一起研发网络游戏),在游戏内外都堪称一对“神仙侠侣”。

“甜宠风”对应的是女性受众的爱情理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渴望现实世界中的爱情真能如童话故事的结尾“从此公主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甜宠文”与“小甜剧”经常被批评为情节简单、内容肤浅,人物平面化、行文缺乏逻辑,但这些缺点却没有阻挡受众对这一类型的持续喜爱。

“甜度”成为了剧集是否好看的标准,观众一方面要求多多“撒糖”,一方面也要讲求“撒糖”技巧:女主不能是傻白甜“恋爱脑”;要把男女主塑造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二人因为性格和价值观相契合才能走到一起,“双向奔赴”的才是真爱;要遵循爱情的一般规律和事实原则,先做自己再爱他人;爱情虽然不是女性唯一的归宿,但女主角一定要获得真爱。同时男主角要有足够的“苏感”。何为“苏感”?网友解答“把古早但有效的言情梗合理化、让人信服的天赋”,例如“眼神开车”。男女主之间要有“CP感”,“相信自己在爱着,相信自己被爱,对恋爱有足够的信念感”。2021年热播网剧《司腾》可以看作是其中典范,男主秦放有自己的公司、住西湖湖景别墅、领女主购物不看价格……具有古早言情剧中“霸总”的一切典型特征。在拿着“王者归来”剧本的“大女主”司藤面前,男主却完全是一个忠犬型的男友,也是这种“反差萌”使男女主之间CP感爆棚。

在评论好莱坞电影《漂亮女人》时,戴锦华如是说:“(文本)以一个不可能的爱情故事来实现自我修复,作为现代文明重要基础的个人主义的一个基础性想像支撑就是爱情。”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对“甜宠风”女频IP的定性。如阿尔都塞在《哲学与政治》中所言,文学不间断地给具体的个体配置以不同的角色与名称,并将其询唤、改造成拥有准真实幻觉般个性和品格的主体。“甜宠风”召唤着受众进入它营造的准真实世界,将已有的社会矛盾、阶层区分、贫富差距、地域差异、代际问题置换到一个“单一矛盾或单一方面”上来,在“只甜不虐”的爱情面前达成想象性的和解。

如果说,早期女频网文中还存在女性思想实践的诸多可能,影视改编则以对文本的选择、类型固化和修正体现出社会主流意识对这些实践的规训。日益被泛娱乐产业链所裹挟的女频网文,尽管也曾出现颇具挑战既定秩序的批判性女性向小说,但更多的同类文本则至多表现为一种“暧昧的抵抗”。轰轰烈烈的恋情掩盖了既定权力格序中的交换规则,偶或出现的越轨行为并没有为故事打开别样的结构和格局,相反,它们不过是为既定规则和秩序添加的用以强化其权威地位的新注脚。

正如在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这样的改编剧中我们所看到的,真正驱动情节的并非“真爱”而是“权力”。在白浅和夜华的爱情路上,身份与地位的差距决定了其他人的“炮灰”命运:自小照顾夜华,情根深种、用尽手段而不得的素锦只是天族某部落的遗孤;玄女是青丘的普通地仙,受白浅一家的管辖,能够嫁给鬼君离境只是因为玄女在幼时靠法术更改了容貌,扮成与白浅高度相似的“女司音”;毕方鸟多年钟情白浅,作为“四哥的坐骑”只能是个不合时宜表白的龙套;鬼君离境没有看破司音的真身,鬼族身份又不如仙族光明,因此只配娶一个复制品玄女。什么人能享有爱情?毛尖一针见血地指出:“两人都是顶级配置,颜值四海最高,地位八荒无敌,一个是天胄,一个是帝女,这样尽管他们智商飘忽地成了宫斗牺牲品,但等到他们版本升级回来碾压心机婊时,网上飞出一千万个弹幕‘爽’。”十里桃林的幸福入口并不向所有人敞开,三生石上旧精魂不过是被挪用的符号,“庇佑男女主角一路桃花的,是他们的豪华出身和豪华装备”。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网络文学批评话语体系研究”(19XZW002)阶段性成果。]

孙葳,学者,现居海口。主要著作有《新世纪言情类新小说的生产与表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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